玉岭的叹息_[日]陈舜臣【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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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叫花轿,是举行婚礼时新娘坐的轿子。”李东功说 “映翔就坐在那里面吗?”入江问道。

  “是的。”李老人点了点头。

  这个仪式的起源,大概是扮作朱家佳人少凰的女性,装作去慰问两个青年(其中一个将成为自己的丈夫)的亡魂。

  因此,坐着花轿来也是有道理的。

  红蜡烛在中国是结婚典礼时点的。红烛为线香的香烟所笼罩,表明这是把婚礼和葬礼混在一起来举行的仪式。

  轿子在望楼前停了下来,身着深绿道袍的道士揭开了轿帘。轿门恰好正对着坐在特别席椅子上的入江。。

  从轿子里出来的是打扮成新娘模样的映翔。

  她一下轿子,就随手从头上揭下婚礼用的盖头。

  她没有化妆。

  中国新娘穿的衣裳是把领口开成圆形,称作圆领。映翔穿着一件红圆领,她也把它脱了下来。她跨过轻轻掉在脚边的圆领,向前走去。她光着脚板。

  里面穿的是紧贴着身子的大红上衣和黄色的裤子。穿这种服装爬望楼时行动方便。

  绿衣道士递给她一件什么东西。

  她把它披在肩上,原来是一件紫色的斗篷。

  “过去禁止民间穿紫色的衣服。只有在点朱时,经过皇帝准许才能够穿。”李东功这么解释说。

  道士接着又递给她一个白瓷壶。

  映翔一只手抱着这个瓷壶。

  天气十分晴朗,但不时地刮起大风。当她踏上望楼时,一阵风把线香的烟刮得四散。

  但是,映翔丝毫没有犹豫,开始登上了望楼的梯子。

  望楼上到处都吊有绳子。登望楼的人可以抓住它代替扶手用。映翔右手抱着壶,左手抓住绳子往上攀登。

  她的形象十分勇敢。

  碧蓝的天空高远无际,只见那斗篷的紫色、上衣的红色、裤子的黄色朝着这蓝色的天空升腾。这简直是色彩艳丽的飨宴。

  映翔的形象愈来愈小。每当刮起一阵风,入江的手心里都要为她捏一把汗。

  斗篷在飘动,入江真担心她会不会为风儿刮走。

  “可以不披斗篷嘛!披斗篷……可危险啊!”李东功仰头望着望楼,多次这么自言自语说。看来他也担心得要命。

  劲吹的风、飘动的斗篷都未能阻止映翔的脚儿攀登。

  强劲的风只能起到使她的英姿更加飒爽的作用。

  仙女升夭!入江觉得好象看到了一种奇怪的幻影。

  映翔爬到望楼的顶上,一歇也不歇,轻轻一跳,跳到踏脚板上。入江这时听到周围看热闹的人一齐发出惊叹声 紫色、红色、黄色在二十米的高空已混合在一起。壶的白色在这些颜色中不停地舞动。

  壶中的朱红掺和着大量特殊的树脂,风吹雨打也不容易剥落。点朱的人用手抓起朱红,先填好唇线,然后再涂整个嘴唇。

  “要快点涂。老是待在那种地方……”李东功焦急不安地说。

  可是,映翔仍然认真地在涂朱。

  涂完朱,她一只手高高地举着那只壶 人群中发出了欢呼声。

  令人吃惊的是,她却若无其事地在俯视着下面的群众。

  “啊呀!多危险啊!”,身旁的李老人不觉发出了惊呼声。

  入江闭上了眼睛。约摸换两口气的工夫,他睁开眼来,这时映翔已经开始从望楼上往下走了。

  不知为什么,入江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映翔的形象愈来愈大。但是,入江的眼睛透过泪水所看到的只是在风中飘动的一片紫色、红色、黄色,以及被这些颇色包着的小小的白点象幻影似地在摇曳着。

  映翔这时的形象深深地刻印在入江的胸中。

  映翔是个美丽的姑娘。但在她攀登这个望楼之前,入江只觉得她很可爱,而从自己的心头上轻轻地滑过去。在点朱的时候,她才进入了入江的心灵深处,象把他的心灵撬开而钻了进去似的。

  入江的心灵渗出了血。受伤的心灵马上就会疼痛的。他觉得靠理性与意志的力量已经无法克制了,感到浑身颤抖起来。

  第八章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入江的记忆中只留下映翔的面影,玉岭的风景已经淡薄了。

  入江一想到明天就要去玉岭,种种的回忆一个接一个浮上脑际。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快要天亮的时候,好容易才打了个盹。但这也是很短的时间,很快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周先生九点半上您那儿去,在这之前,请您吃完早饭。”

  电话里出来的声音是熟悉的翻译的日本话。这些日本话仍然是那样简单明了、段落分明。它清楚地告诉入江: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出现的事情已是二十五年前的往事,而现在他已五十岁,在上海的旅馆里迎接早晨。

  “我明白了我做好准备等他。”入江回答说。

  果然如预想的那样,尽管同坐在一辆车子里,周扶景还是很少说话。

  “您特意陪我到玉岭这样偏僻的地方去,实在对不起。”

  入江对周扶景表示感谢说。

  “不,不是特意的。”周扶景坦率地回答说:“我是利用假日到玉岭前面一点的地方去。说实在的,平常如果不是因为工作,我是坐不上这样小车的今天坐上这样的车子,完全是沾您的光。是您给我帮了很大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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