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入江笑着望着对方。但是周扶景精悍的侧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笑容。
谈话到此就中断了。
约摸过了半个多小时,这次周扶景主动搭话说:
“听说您要看玉岭的佛像。您对玉岭佛像的哪一点感兴趣呀?”
这好似是一般客套的问话。但他的声音有点激动,可以看出不是表面的应酬话。看来周扶景是真的想了解这个问题。
周扶景生得瘦,但令人感到浑身是劲。跟他坐在一起,每当膝头相碰的时候,入江意识到对方很有劲。
入江感到有一种威严的压力,不敢随便地回答。尽管他提醒自己,这不是事务性的、枯燥无味的谈话,但他还是把前些天通过醒译跟官员说的话,作了更认真的说明。
这么说,您是想重新认识人民群众的信仰的力量吗?”
周扶景听了入江的说明后,又提出了问题。像用词虽然很客气,但这种追问是很严厉的。
并不是说信仰,而是说平民的有限的能量朝什么方向发展,它具有什么样的力量。就是说,它并没有受到宫廷或富豪的保护。尽管在技术还不洗练,但应当说是朴素的美的艺术,土生土长的艺术我想对这样的艺术给予评价。”
入江由于长期不说中国话了,词汇很贫乏。要想深入地说明这样的问题,当然是困难的。
对于入江往往不知如何用词的回答,周扶景好象很同情。他反复地说: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接着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不过,入江感到对方这时是在静静地观察自己。
对于去玉岭得到批准,入江之所以感到意外,也由于他的脑子里认为去那儿交通不便。但现在他了解到已有新的公路直通瑞店庄。
“怎么样,这条公路不错吧。这是七年前修成的,还这么纹丝不动哩。”年轻的司机骄傲地这么说。
入江跟这个爱说话的司机说了许多话。周扶景也不时地插进来说几句,但话都很短。
当入江谈到二十五年前在玉岭看到的“点朱”的仪式的时候,周扶景鄙视地说:“那是很无聊的事,现在当然不搞了。搭起那么大的望楼,简直是浪费资材。而且封建时代搞迷信活动,目的是使人民在政治上愚昧。”
入江想起了周扶景是交通机构资材部门的技术人员。
他内心里暗暗地说道:“看来还是彼此的工作性质不同啊!”
周扶景虽然是个很少说话、不善交际的人,但入江却不由得对他抱有好感。这也许是由于他的身上蕴藏着一种强韧的力量。
入江曾看到李映翔毫无畏惧地登上高耸的望楼,眼中涌出了热泪,这一定也是对强韧的力量所产生的感动。
入江过去所打交道的,都是静止的事物,比如木像、石像以及画在绢子或纸上的人物、山水等。这些东西当然也有表现出强韧的力量的,但它们如不通过心灵的过滤,那是无法感受到的。
在战争期间,入江对强烈的事物抱有反感。因为这些东西的代表就是米黄色的军装和刺刀。所以他有意识地想埋头于静止的事物之中。
在他极力回避的强韧与运动的事物之中,也存在着“美”。他在攀登望楼的少女的形象中发现了这种美。由于强韧的力量蕴藏在优美的形象之中,所以他格外受到感动。
他对映翔燃起思慕的火焰的原因,只能作这样的解释。
在车子里,他与周扶景的肩膀又相碰了一下。
一种强韧的力量传到他的身上。
他对周扶景怀有好感,同时也有一种反感。
“我并不完全这么认为”入江说道“当时,我看到一个身着紫色的斗篷和黄色裤子的少女,神情自若地朝着那座高耸的望楼攀登上去,我深深地受到感动。那就好象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极其优美的画具,去完成一幅杰出的画。当时我就是这么感觉的。对,我受到了感动。非常非常……”
他的中国话还不能运用自如,费了好大的劲才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这是为了对映翔的回忆。
周扶景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从侧面看去,他的面颊上有着深深的笑窝。他说:
“世界是广阔的,偶尔也会有个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
不一会儿,玉岭的五蜂已开始斜斜地进入眼帘。
第一峰和第二峰重叠在一起,第三峰稍微离开一点。第四峰和第五峰好似交错在一起,排列在它们的旁边。
随着公路的迁回,五峰逐渐由斜面转向正面。不过,从远处还看不到浅刻在灰色岩面上的线纹。不用说小佛像看不到,就连第三峰上的两座大释尊像也是同样。
入江在凝神了望着。
他终于在第三峰岩面中央的稍下方发现了一块红色的污迹。
随着车子靠近,认真注意看去,释尊像的轮廓已经隐约可以辨认了。
红色的污迹逐渐地扩大,色彩也越来越鲜明。入江感到自己是一步一步地向过去靠近。
已经相隔了二十五年。不过,据周扶景说,这种每隔十年举行一次的点朱仪式,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成立以来已经废除了。真是这样的话,现在在逐渐扩大的红色的污迹,还是当年李映翔涂上去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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