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这回事。”长谷川上等兵凝视着这张桌面,一直在思考问题。他说:”他跳出来不单纯是为了投掷手榴弹。
他投完弹,就猛地朝相反的方向跑。当我们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他那儿,向他射击的时候,他的伙伴们都跑掉了他是牺牲自己而让伙伴们逃跑的。”
“是嘛。敌人当中也有了不起的人啊!”
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都望着躺倒在田地中的那个游击队员的尸体。
“真的死了吗?”有人这么说。
“挨了那么多枪,不会有气了。”
“该是变成蜂窝了。”
“咱们去看看。”
士兵们跑到那儿,弯下身子察看游击队员的尸体。
“完全死了!”大家摇着头说。
淡灰色的军装已经一半变成了黑色。那是因为染上了鲜血。
身体里肯定钻进了好多发子弹。士兵们围着他的尸体。
入江也夹在他们中间,脚下来瞅了瞅死者的脸。
“啊......”入江慌忙咽下了不觉发出的惊呼声。
那张左半边已经粘满鲜血的脸,入江是很熟悉的。
他是小汤。
是他把蒙着眼睛的入江带到游击队那里,根据卧龙的指示对入江进行审问,第二天又把入江放在自行车的后架上,送上了大路。
是他在临分手的时候,笑着突然从桃树的后面走出来。
这场恶作剧的场面又涌上了入江的心头。
当时,入江递还他的蒙眼布,他闭着一只眼睛,笑嘻嘻地说:“嚯,你这个人还蛮讲信义的哩。怪不得咱们的头头说,你不象是个坏人。”这些话现在又在入江的耳边响起来。
入江感到眼角热乎乎的,他吸了吸鼻子。
“放在这儿也怪可怜的,把他扔到那边的战壕里去吧。”
长谷川上等兵说。
入江的两手插进尸体的腋下,有的士兵抬起尸体的脚,其他的士兵从左右托起尸体的背。
尸体是沉重的。
这一群抬着尸体的人缓缓地迈开步伐。这些粗野的士兵这时也露出严肃的神色。
来到战壕边,两个士兵跳进了战壕,接过入江他们轻轻滑下的尸体,认真地把它横放在战壕里。
入江的双手粘乎乎地沾满了血。这血还有点儿微温。
虽然没有下号令,但入江还是低下头,默默地作了祈祷。
“阿!马在吃草哩!那是咱们的马吧?”长谷川上等兵回头望着大路那边,大声地说。
两辆马车还在燃烧。
前头的那匹马大概是中了游击队的子弹。但后面狂奔的那匹马,只是绊上了车轮子,摔倒在地上。大概是在遭到手榴弹的攻击时,不知怎么把脖子上的夹板子弄脱了。这匹获得了自由的马,跃起来脱离了马车。
一个游击队员浑身是血地死去,埋葬在战壕里;而一匹马却若无其事地在离马车约五十米的前方的路角上,悠闲自在地把脸埋在草丛里吃草。
在燃烧着的马车上,不知什么东西炸裂了,尖厉的响声震动着这和煦的春天的空气。
第十一章
运输队在归途中遭到游击队的袭击,粮秣弹药被烧光,这当然使三宅少尉火冒三丈。
三宅少尉瞪着入江的面孔说道:
“听士兵说,就因为等待你的什么研究完毕,才从丹岳出发晚了……”
他那语气好象途中遭到伏击,完全是入江的责任。
胳膊上缠着绷带的长谷川上等兵从旁说道:
不,不是这样。粮秣弹药的交接一完毕,马上就请入江先生跟我们一起出发了。不知道是哪个士兵跟您反映这个情况的?”
“为了他,多少总要迟一点吧。”三宅少尉对长谷川上等兵的辩解似乎还不服。
“不,一分钟也没迟。”长谷川上等兵断然地说。
三宅少尉露出不高兴的神情。他是想把责任推给别人的。
过后,入江在另外的房间里向长谷川上等兵道了谢。
“不。”长谷川上等兵微笑着说:“事实确实是那样嘛。
咱们挨了游击队的打,谁也没有责任。早出发也好,迟出发也好,反正对方早就埋伏在那儿等着。小队长说的话真有点儿怪。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大概是冲昏了脑袋吧。”
长谷川上等兵说到对小队长批评的地方,故意露出一副滑稽的表情。大概是想用开玩笑的语气把它支吾过去。
三宅少尉决定把长谷川上等兵送到上海的陆军医院去治疗左胳膊上的枪伤。看来这个措施是三宅少尉要向上级表明,他的部队是英勇地应战了,而不是把粮秣弹药白白让游击队烧光了。长谷川上等兵本人也发牢骚说:“这么一点伤就送到上海的医院去,太不象话了。”
入江觉得在回五峰尾的李东功家之前,应当向三宅少尉打个招呼。但他心里很不乐意。
走到小队长房间的前面,他犹豫起来,心里想:“就这么回去,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这时,从房间里传来了三宅少尉大声的叱责声:“你从南京跑到这儿来,究竟是干吗的!?有游击队的间谍,你怎么就抓不住他的尾巴!?你怎么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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