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儿望去,是一片明媚的春天的景色吧!”映翔主动跟入江搭话说。
“是呀。真是春光明媚啊。而且风儿也很温柔。”
“可是,现在是在战争期间啊!”
“什么地方在打仗吗?我一点也不知道呀。”入江的话刚一出口,他就想起了昨天的枪击战和马车上弹药的爆炸声 战争确实是在这块土地上进行着。
“战争并不只是互相用大炮轰击。”映翔说“昨天离这儿东边十五公里一个叫临昌的村子,村长就自杀了。”
“自杀了!?”
“我们这瑞店庄还算好的哩。因为有日本军的守备队。
有日本的军队驻扎在这儿:对我们中国人来说,当然不是愉快的事情。在入江先生的面前,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样的话不过……”
“我很理解。有外国的军队,肯定是不愉快的。”
映翔站在入江的身边,靠着栏杆,眼望着远方。她好象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可是,在日本军的力量和中国政府军的力量都达不到的地区,那就更严重了。军队如果不对驻扎地区的老百姓进行怀柔,那就很难驻扎下去,所以搞的还不那么过分。可是,在那些中间地带,双方都毫无顾忌地抢劫掠夺。因为这一方不抢走,反正也会让另一方抢走,所以双方都毫不留情。据说临昌村每家每户都被抢劫一空。日本军来抢劫的时候,还藏匿起来一点东西。后来杂牌军来的时候,又把仅剩的藏匿的东西一点儿不剩地抢走了。因此,村长就上吊死了。”
“……”入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想起了在上海听到的一些事情:
据说日本军在大陆所处的状况是仅保点和线,而这些线也往往被切断。
上海与南京之间、上海与杭州之间的铁路是最重要的线,所以戒备特别森严。铁路沿线每隔一公里至一公里半就要建造一座碉堡,桥梁附近至少要常驻一个小队的日本军,担任警戒。铁路的两侧围着通有强电流的铁丝网。不断有人碰上这种铁丝网而触电死亡。而这些人一般都是附近的居民。他们并不是要千破坏铁路线这种胆大妄为的事情,而是由于无知碰上去丧命的。真正的破坏队是把特殊的扶梯架在铁丝网上,轻巧地越过去,破坏铁路,埋设地雷。
“因战争而遭到牺牲的,总是无辜的百姓。”映翔说。
“我真希望战争早日结束啊!”
我们当然也是这么希望的,问题是战争结束的方式。”
映翔放在栏杆上的手指头,白得使入江感到耀眼。每当他们的肩头相碰的时候,入江反而感到映翔的存在好似十分遥远。远得使他几乎想哭泣起来。国籍与鲜血以一种凶恶的力量插在他们之间,制造了一道鸿沟。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映翔离开了栏杆边,低声地说道:
“老实说,日本军也可恨,但杂牌军更可恨。南京的中国人,那些汉奸们也同样可恨。”
所谓杂牌军,是既象游击队又不是游击队,而是流氓土匪集团。他们乘着由于战争而带来维持治安力量的薄弱,干尽了种种的坏事。在非占领地区的边缘,他们自称是与中国政府军合作的游击队,征调粮食,勒索钱财。在占领区那些日本军控制力量不强的地方,则声称是察承日本军的意图,干着同样的坏事。
他们是一伙吃战争饭的流氓地痞。一般的老百姓每天过着痛苦的日子,唯有他们昼夜赌博,耽于酒色,过着吃喝玩乐的生活。据说凡是当地日子过得稍微宽裕的人,几乎都跟这些杂牌货有联系。
最近由日本军与汪精卫政权合作组成的“清乡工作队”,到处在横行霸道。
中国语中的“乡”与“箱”同音,所以人们把“清乡”称作“清箱”。清乡工作队进入人们的家中,顺手把人家的箱子抢劫一空。甚至从坟地里掘出棺材,抢走棺中的陪葬品 入江与映翔就是生活在这个杀伐砍戮的世界之中。
“我不希望跟您谈战争的问题。”入江说他打内心里是这么希望的。
“不过,如果没有战争,我们不是不能碰到一起吗?”映翔回答说。
入江是专门研究东洋美术史的。即使没有战争,他也会有来中国研究的机会。但是,究竟能否到玉岭来,那还是疑问。
从艺术的角度来评价,应该说玉岭的摩崖佛是属于第三流的。如果就阴刻的艺术来说,那末研究山东地方众多的汉代的画像石,应当说要有价值得多。
如果说他是为玉岭佛像的稚拙所吸引,那恐怕是由于他要追求不为形式的框框所约束的个性的自由表现。因为这是一个受战争约束的时代,所以他才追求这样的表现。
“如果没有战争,我恐怕还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入江心里这么想。
这一天,映翔跟入江去了玉岭。
只有他们两人一块儿外出,这还是头一次。即使在日本的时候,入江也没有同其他的女性这么并肩走过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来也不能谈轻松的话。因为对方不是一般的女性,而是能够坦然地登上那座令人头晕目眩的高耸的望楼的姑娘。
“入江先生,你在吃的东西当中,最喜欢的是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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