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跟自己过于相似,往往会引起反感。入江害怕、憎恶自己照在镜子里的样子。他接紧了拳头。如果能办得到的话,他真想把照出这种样子的镜子打得粉碎。
谢世育把他那水蛇腰的弓背弯得更低,迈开了脚步。他朝着五峰尾那边返回去。
入江一眼不眨地注视着他,一直到他的背影隐没在揭色的草丛中。
谢世育的影子一消失,入江才清醒过来。
“他还不是镜子里的我,他是另外的人。”他低声地说。
反感与憎恶在入江的胸中翻腾着。好一阵子在他的心中再没有其他的感情;他的心中从来没有产生过这么明显的憎恶。
他偶然一低头,只见他紧攥着的拳头的第三个指关节握得露出一道白印。
第十六章
入江从玉岭回来时,映翔一个人坐在客厅里。
“您回来了,今天出去得早呀。”她一见入江,赶忙站起来,到走廊里来迎他。
“这可有点儿怪呀!”入江飞快地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映翔表面上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乍看起来她仍和平常一样,用毫无拘束的态度来对待入江。但入江认为已经掌握了她的内心活动。不管她表面上怎样,他觉察到她内心的深处有着苦恼。正在热恋的人对对方的心理活动是十分敏感的,只要看一眼,马上就会觉察出来。
映翔是在故作镇静。入江一想到这里,对她感到无限同情起来。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他能不能助她一臂之力呢?
入江想象着是谢世育的黑影笼罩在她的身上。
但她在极力掩饰着自己,入江觉得自己也就不必主动去询问了。
入江连自已心中的秘密都无法向自己所爱的女性说出来,所以他虽然感觉到映翔内心里所起的波澜,但也毫无办法。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映翔用快活的声音跟入江说。
入江知道这种快活是装出来的,心里感到很痛苦。
下午,入江正在房间里写他那篇不太感兴趣的、关于玉岭摩崖佛的调查报告时,映翔走了进来。
“入江先生!”她这么叫了一声。她的声音和平常很不一样。
入江从笔记本上仰起脸,回头望着她。
“入江先生,我有点话,你愿意听吗?”
“嗯,我很愿意。”
入江转过身子,让她坐在椅子上。
她的嘴角挂着笑,但她眼睛发直,坐到椅子上的动作也有点笨拙。她毕竟还是一个十九岁的姑娘,明显地暴露出在做作上还很不擅长。
入江觉得这太可怜了。他就好象从幕后看出搭成华丽舞台的原来是一些简陋的木料和粗草绳子,不由得产生一种凄凉的感觉。
但是,在接着的一瞬间,从映翔的口中进出一句把入江的这种微弱的伤感刮到九霄云外的话:“你爱我吗?”
这句话最简洁明了不过了。它比登上望楼的飒爽英姿还要动人。
入江的嘴巴好象麻术了,一时答不出话来。他凝视着映翔望着自己的眼睛,赶忙狠狠地点了点头。一连点了两次、三次。
映翔也向他点了点头,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姿势,说道:
“前些天我跟伯父谈论第三峰的传说的时候,入江先生也听到了我说的话吧?”
“嗯!”好不容易从入江的嗓子里出来了声音。
“当时我说,我要是少凰的话,就跟石能结婚。理由是包选已经死了,石能还活着。我确实是这么说的吧?”
“我记得是这么说的。”
“那本书上说,石能是因为包选雕出了比自己更好的佛像,因而杀了包选。不过,我认为他还是为了少凰。我希望是这样。如果不是这样,两个青年为什么要特意回到故乡,在那么高的地方雕刻佛像呢?那个传说解释石能是因为爱少凰才是合理的。所以我说,如果石能逃走的话,我愿意追随他。他杀人是为了自己所爱的女人。如果有一个男人这样热爱自己,那我将很高兴地投入他的怀抱。”映翔好象喘不过气来似的,不时地停下话头。
而入江更是喘不过气来,他用嘶哑的嗓子说:“是这样吗……”
映翔好似要坐正姿势,又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身子。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说道:
“入江先生,你能为我杀人吗?”
‘能!”入江象条件反射似的回答说。
映翔的问话刚一落音,入江几乎同时就作出了回答。这种回答简直就好象入江把映翔吐出的气息立即吸进了自己的肚中。入江并没有考虑他是否真的能为映翔去杀人。是映翔的呼吸把他吸过去了。
“我希望杀的人是住在隔壁的谢世育。他正在逼着我跟他结婚。”她这么说。
“结婚,可以拒绝嘛!”入江兴奋起来,他激动地说:
“你讨厌他吗?’’
“当然讨厌。但是谢世育掌握了我的情况。最近那次营房失火时弹药被盗的事,日本军守备队的情况都是我告诉游击队的。”
“我知道。”入江这时才冷静下来。他说:“守备队要去新林镇是我透露给你的。”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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