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入江当然没有睡好。
一清早他就一次又一次地跑到悬楼上,瞅着隔壁人家的动静。
看来没有起风,野猫也没有来,邻家的悬楼平安无事地由三根柱子在支撑着。
早饭后不久,长谷川上等兵来李家找入江。说是从上海的医院里回来的,特意来看望入江。
“在上海的医院里,我狠狠地挨了一顿训斥。说我负了这么一点小伤就跑到这儿来,这是小题大做,是吃饱了撑的。不过,还是让我在那儿待了几天。”
长谷川上等兵一口逗人好笑的关西腔,唯有这次没有听进入江的耳朵。
时间快近上午十点了。
正当映翔端着茶盘走进房间的时候,邻家那边突然发出一声尖厉的声音。
一时分不清是人的惨叫声还是枪声。后来才知道那是两种声音的混合。
长谷川不愧是优秀的大兵,他飞快地站起身来。
映翔发出低低的惊呼声,茶盘掉落下来。
陶瓷茶杯稀里哗啦地打碎在地上。
入江无意识地朝悬楼那里跑去。
长谷川上等兵比入江更快地跳进悬楼。
邻家的悬楼没有了。
它不是忽然消失了。
支撑的柱子折断了也许是连接房屋的地方很结实,悬楼并没有脱离房屋掉下来,而是耷拉着接在悬崖上。
“啊呀!凉台散了关节,塌下来了!”长谷川上等兵尖声地喊着。接着他朝下一瞅,又补充说道“好象掉下一个什么东西。那是什么呀?”
在崖下覆盖着羊齿植物的岩石上,横躺着一个长长的白色的东西。
入江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谢世育穿着白地细蓝直条纹的睡衣。因为是在二十多米的下面,细蓝条纹已溶合在白地里。
入江闭上了眼晴,默默地数着自己太阳穴跳动的次数。
他的颈项上扑上来一股轻微的气息。他心里想:“是映翔站在我的后面。”但奇怪的是,这股气息十分匀称,一点也不紊乱。
第十八章
从那以后已经过了二十五年。
现在入江正站在当年谢世育坠落下来、血肉模糊地躺着的地方。
所有的岩石上都爬满了隐花植物。当年曾吸进谢世育的血的羊齿植物当然早已枯死,新生的羊齿植物恐怕己经交替了多少代了。
这是在瑞店庄住了一宿之后的第二天早晨。
入江必须要在午后踏上去上海的归途。同行的周扶景将在送走入江之后,到他的出生地永瓯去探亲。
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入江提出了要求,希望到昨天车子通过的五峰尾至玉岭一带地方去走走。他一提出要求,周扶景也表示要跟他一块儿去。
其实入江是希望一个人去走走的。但是,在这样的乡间,大概是不能让外国客人一个人去走动的。
“那么,周同志,就拜托你了。”瑞店庄年轻的生产大队长把入江委托给了周扶景。
入江他们首先去了过去李东功的家。现在这所房子住了三户人家。据说他们都跟李东功毫无关系。
然后他们俩走下狭窄的坡道,来到了现在这地方。
半路上入江想起了那天晚上扔口袋中木屑的地方。这是他的青春的遗迹之一。心里感到有点难受。
来到崖下的路上,入江站在谢世育跌下死去的地方,周扶景也默默地停住脚步。他本来就很少说话,而今天他好象特别有意识地不去打扰入江。
谢世育坠落下来的场面,至今回忆起来仍叫入江胆战心惊。
他默默地注视着脚下的岩石。
他虽然觉得叫周扶景老是在这地方等着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是久久不想离去。
他终于好似下了决心,再一次在内心里自己跟自己说:
“映翔是知道那个故事的,所以她拿走了我的小刀。”然后他对周扶景说:“我们走吧!”
瑞店庄生产大队队部里不仅有博物馆,甚至还有图书馆。在队部的一间屋子里,书架上主要是摆着最近出版的新书,只是在拐角里堆放着几本旧书。
昨晚入江在这里而发现了一本《玉岭故事杂考》,不觉拿起来看了看。
封面的下方盖着“李东功藏书”的印,上方盖着“吟风弄月”的装饰印。入江一看到这些,就再也不敢打开书页了。
这正是当年李东功让他看的那本书。
大概是老人把它捐赠给图书室了,它简直叫人感到书_
页中将会出现过去的亡灵。
“今晚会很寂寞吧,有想看的书,您借去看吧。咱们这穷乡僻壤,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实在对不起。”队长在旁边说 “哦,是吗。”入江把《玉岭故事杂考》送回到书架上,抽出旁边一册带封套的书,说:“那我就借这本吧。”
除了这本封闭着过去的亡灵的书之外,什么书他都愿看。
这本书的题名叫《张公案》。
所谓公案是指审案判案。中国历来把写著名判案故事的书冠上审判官的姓起名为"x公案”,如《包公案》、《狄公案》等。日本的《大冈政谈》之类的书就是属于这一类的书。
入江回到房间里,随便把《张公案》打开一看,才知道所谓“张”是指梁武帝时的名臣张献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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