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了喜欢的人了。”
树徒看着君代,沉默不语。
“其实,说真的,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连我都说不上来,但至少,我心里有了这么个人,我希望他能一直看着我。我不是因为自己快要病死了,才硬生生急着找了个还算合适的人去喜欢,这也不是用来逃避你的借口。这是真的,在我将死的时候,偶希望能陪在我身边的人不是你,而是雾冷先生。”
树徒静静听着,仿佛强忍悲伤一般,垂着眼帘,默默盯着地板,淡淡的影子寂寞地缠在他的脚边,在阅览室苍白的日光灯照射下,呈现出扭曲的形状。
“我有这个心理准备,”树徒几乎是梗咽着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有时候想,也许是我过分执着于过去,才会困在宿命的阴影里走不出来,而你,只是君代,不是君代以外的任何人,不是我所认识的另一个人。你只是你,你的生命里,不再容得下我的出场了。”
“别用那么悲伤的眼睛看着我好么……”君代开始因自己的残忍而愧疚,“那你说说,一九七一年的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前世是在那个时候死去的吧?前世发生的事,我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如果你说那些都是真的。”
“那一天,我们试图封印住那颗七芒星,封印住那颗刻在短剑上的七芒星,斩断那条束缚着我们的轮回转世的锁链,可是,你却在中途死去了。不,是我用这双手把你杀死了。那天晚上,你横躺在我们大学的那个空旷的停车场里。要跟命运一决胜负,你所在的位置,是一颗用石灰粉画成的七芒星的中心。那是一个看不见星星的夜晚,那颗七芒星是我们俩亲手画的。但是,我们打算躺在七芒星的中心,一直睡到天亮。这就像是一个终止轮回转世的仪式。我们在心底不抱什么希望地期待着,没准经过这一晚我们就能永远地摆脱轮回转世的痛苦了。七芒星什么的,也不过是我们这个所谓的仪式的道具罢了。然而,早上当我醒来的时候,你已然死了。你的胸口插着短剑,一定是我杀死你了。”
“那把短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是我们随身带着的?”
“我们两个走进七芒星里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别说是带着短剑了,而且来到中心以后,我们一步也没有跨出过七芒星,如果我们曾经离开那里,那七芒星的周围一定会留下石灰被踩踏过的痕迹吧。可是那里是一个脚印也没有。因为那么大的七芒星必须画在开阔的地方,我们才选择了学校的停车场,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然而,你的胸口还是被插上了短剑。”
“这是怎么回事?简直像是短剑从天而降呢,我被一把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短剑刺穿了心脏,太神奇了。”
“不论你问我多少次,我都不会否认,是、我、杀死了你,问题不在于短剑从何而来。”
君代歪着头,困惑地说道:“你说的命运和那些过于残酷的记忆,我真的完全无法理解。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把所有的一切都遗忘掉呢?虽然你坚持前世的我死在你的手上,可是这又如何呢?我并不恨你,说不定,其实这一切早就结束了,不是吗?你想,如果没有死去,我们怎么会知道是不是还在轮回转世着呢?”
“说不定,其实这一切早就结束了不是吗?你总是这么说,也许,对你来说,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吧,你连我都忘了。可是被留下的我刚怎么办呢?我只有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这是最后的一世了。现在的你,就是最后一世的你了,只不过因为你转世的时间比我慢了一轮,所以才会仍然存有关于我们的记忆。下一次你一定会把关于我们的一切都忘记得干干净净的。正因为这样吗,你才应该珍惜自己的这一世,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你知道这有多痛苦吗?”
“我明白的。可是……”
“你根本一点都不明白!”
树徒情绪激动地摇起了头,像是在拼命地抗拒着君代的话,然后他安静下来,用空洞的眼神凝视着地面。
活着是一种痛苦。君代知道,她所承受的生的痛苦绝不比任何人逊色。但与此同时,她也清楚地知道。她必须以最大的真诚来支持这仅此一次的人生。
“累了吧?”
“一直都是这样疲倦地活着,多么漫长的轮回。我一直在做着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而现在。我醒了。我两手空空,只身一人。”
树徒仰起脸,看着天花板,仿佛他和他周围的世界都已是一片虚无。
阅览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雾冷走了进来,一只手还捧着书。见到树徒也在,他显得有些吃惊,却只是默不作声地在君代的桌上放下了书,然后转身就要离开,树徒叫住了他。
“您就是……雾冷先生?”
“正是。”
树徒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同样一动不动的雾冷,像是在拼命回想着什么,短暂的沉默就像一种僵持。
“我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的。”树徒说,“然而我却来到了这个世上,您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能说出不该来到这世上云云的人,只可能是已经来到了这世上的人,不需要可以去做什么,只要平平凡凡地生活在这世上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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