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盐先生朝雪柳按下几次快门,然后再次踏上雪地离开宿舍。
我坐在宿舍前坑坑洞洞的低矮水泥围墙上。
拨开积雪坐上去,水泥的冰冷直达腰际。
我定定地俯视着海面。
从这里可以清楚看见冬天的鄂霍次克海。
泛着黑光的飞溅泡沫宛如颗颗冰粒,奇妙的大海无论怎么看都显得沉重阴暗。宣告着流冰到来的细长白色封锁线,隐约漂浮在水平线附近。逐渐结冻的大海如同冰沙般,整个海面带着黏着性:在当地,这景况被说成是大海想睡了,是一幅既寂寞又空虚的壮观景色。从我懂事以来,我便一直眺望着大海长大,来到纹别之后也一直是如此。
我果然还是很喜欢北方的这片汪洋。
我双手抱着冰冷的咖啡空罐,就这么坐在墙上。太阳逐渐西沉,混杂着雪片,海水的气味乘着风,从坡道一路窜至高地。我百看不厌地坐在墙上。离靠岸还有一段时间,我凝视若远方拉起的流冰白色封锁线,以及逐渐结冻、发出暗淡光芒的海面。差不多过了大概一小时,皮府开始因为气温而感觉刺痛,身体深处已经冷得快要结冻,即使如此,我仍然不想待在温暖得令人窒息的房间里。
虽然不晓得爸爸何时才会回来,但因为我想等而始终等着。
偶尔会看见有人爬上坡道,但并非爸爸。这段期间有上班族或学生来去,认识的海上保安局人们不时出现在停车场的方向,爬上坡道。一想到淳悟或许马上就要回来了,胸口遂而发热:心情反而因为太高兴甚至感到悲伤。
头发迎风飞扬,在空中翩然起舞。北方大海的气味沾上发丝、肌肤,甚王达灵魂深处。我在等待爸爸回来。
单手拿着相机的大盐先生再次经过,看见我便吓一跳地瞇起眼睛。
他踏着雪地缓缓走近。
「妳会感冒喔,小花,为什么待在外面?」
像是对年幼的孩童说话一般,他担心地开口问道。
由于从小就认识,他并没有发现我正逐渐长大成人。我挺直背脊,用傲慢的口吻说道:
「我才不会感冒,因为我还年轻。」
大盐先生仿佛眺望着发育健康的幼鹿,回葸似地瞇起双眼。
「哈哈哈,这样啊。对了,小花,妳有见过晓吗?」
「…………我们是同个社团。」
「喔。」
自从我被收养后,大盐先生曾经开玩笑地问淳悟,以后小花能不能当他孙子晓的老婆。我因为这件事老是被淳悟调侃,所以每次都会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才不会结婚。」尽管很纳闷为什么没人听得出我是认真的,但淳悟每次听见我的回答,总是慢条斯理地点燃香烟,一副不相信的侧睑笑了笑。
想必大盐先生是因为上了年纪,才会一心祈求身旁年轻人的幸福。以为只要简单地将谁和谁凑在一起,就能构成一幅幸福的未来蓝图。这一定就是老化,或许因为大盐先生上了年纪变得衰弱,也因而不太体贴了。
我默默地低头看着海面。
「淳悟工作得很动吶。」
「是的。」
我奋力地点点头。
风更为增强。
「我最喜欢爸爸了。」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当初我还在想不知道你们会变得怎样。亲、亲戚的……」
大盐先生话说到一半打住,像是强调般又反复了一递。
「他突然说要收养亲戚的孩子,没想到真的就带着妳回来了。」
「是啊。」
「那家伙因为工作的性质,经常会不在家吧。干脆地将家人刚去世的小学女童单独留在家里,毫不在乎自己会奸几天不回家,我可是一直为他提心吊胆。」
「我不在意。」
「是吗?不过那家伙,怎么说咧,也不是恶劣的家伙,却不在任何地方落地生根,像浮萍一样。我从他小时候就很清楚,他从以前就有些我行我素。」
「可是,男人不都是那样吗?」
我用大人般的口吻说道,大盐先生诧异地睁大双眼,然后可笑似地笑了出来。我感觉受伤,于是低下了头。
「……有什么奇怪的??」
「没有。这样啊,男人原来是那种生物啊,这下被小花将一军了。」
「啊,是淳悟……」
我发出如同吐气般的声音。大盐先生也跟着俯视坡道下方。「咦?」他发出低语,仿佛表示没看见般地皱起了眉并瞇起眼睛。
陡峭的公车站停着一辆暗色的小型公交车。混在冷得缩起脖子、慢慢定下车的人们之间,淳悟悠哉的身影出现在停车场的方向。
个子格外高挑,身形瘦削,黑色羽绒外套下伸着一双如同影子般的修长双脚。他一时停下脚步,又继续朝我这里走来。短短的头发被潮湿的风吹动,如同图纹般地缓缓摇晃。
他拾起头看向我这里,因为知道我们对上了视线,我感觉好幸福。
淳悟单手提着看来沉甸甸的超商塑料袋,他停下来从口袋拿出烟盒,一只手灵巧地将香烟放进嘴里,点燃火之后抽了一口又继续行定。我知道他在爬坡时眼睛始终向上看着我,大盐先生则浑然不觉。
慢慢地、慢慢地,爸爸走上前来。
双眼有些许的凹陷。他有一张端正的脸孔,却显得历经沧桑。淳悟现在三十一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是一个俊俏的男人,随着年纪增长,气质也逐渐改变。他定近宿舍时,我注意到他脸上带着微笑。昨天早上刮的胡须略微长长,肌肤也因为彻夜工作而透露出倦意。额头上冒出汗水,可是脸颊却显得疲乏干燥。他彷佛咬若衔在嘴里的香烟,扬起单边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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