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也说要出去拍流冰的相片,反正二疋又是跑到宿舍那边去的。虽然他是真的喜欢摄影,不过那都是借口,他其实只是想去探望小花吧。看妳会不会寂寞,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对他说因为我很年轻所以不会感冒,他就很佩服地看着我。」
我低声说着。
在我们边定边聊当中,不出一会儿便从下坡道来到了海岸线。反射着刺眼朝阳的流冰,尚未完全凝固。飘流各处的冰块迭成小山,然后变成庞大的莲叶般形成莲叶形状的冰块,飘浮在微波中,可以自冰块间窥见漆黑的海面。这些冰块过一阵子后,便会受到风或海流的力量挤压,凝固在一块儿,混杂着各处近十公尺高的丘陵,变成一片青白色流冰平原。然后在陆地上就会看不太见海面,波浪的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风吹动流冰时所发出的响亮撞击声。类似金属的声音,或是某种啼叫声,声音千奇万变。
白色海岸线绵延至远方,几乎分辨不出哪里开始是陆地、哪里开始是海面,交界线逐渐变得模糊。
到哪里是陆地?到哪里是海呢?
要区分界线,对我们来说是件难事。
这是理所当然的。
巡逻船化为一个小灰块,浮在被染成一片白的海岸线上。高挂的日本国旗和海上保安局的旗帜,在掺杂冰粒的刺骨冬风中飘扬。逐渐被青白色流冰封闭的海显得壮观又恐怖,巡逻船像是一艘玩具船,看来恍若不堪一击。
不安在内心扩散开来,一心只盼望能够听见淳悟的声音。然而,他现在仍然身处在收不到讯号的地方,而且上船之后我也不好去妨碍他执行任务。眼看巡逻船左右摇晃了一下,没多久便一声不响地驶离岸边。我停下脚步,默默目送着巡逻船英勇突破流冰的重围,航向冬天的鄂霍次克海。玩具般的巡逻船仿佛被闪烁着青白色光辉的汪洋吞噬,摇晃着船身渐行渐远。恍如将一去不复返般,船影不可思议而静谧。
爸爸要离开了……
我背对大海,和朋友们一同跨进校门。就在此时,书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因为我们一路上边闲聊边慢慢定到学校,已经快要迟到了。我用门牙咬住手套的前端脱下,伸出苍白受冻的手握着手机;章子他们则精神奕奕地往教室直奔而去。
我听见手机里爸爸慌张的声音。由于讯号过于微弱,他的声音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听起来遥远又低沉。
「小花,我走了……」
「嗯,要小心喔……」
手机另一端传来的声音,混杂着仓促的脚步声和保安官们的交谈声。「小花…」淳悟再喊了一声我的名字,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电话在杂声响起后便随之断讯。这时正巧响起了钟声,我握着手机定近鞋柜,慢吞吞地换上室内鞋。一股恐惧深植于心,无论怎么样就是无法忘记今早听见的微弱快门声。明明要迟到了,我却无法迈开步伐奔跑,独自踉舱地走在一楼走廊上。章子见状跑了回来。
「看来有个没精神的孩子喔。来,快跑。」
她拉着我的手开始冲上楼梯,我试着轻笑了笑,对抗充斥全身的恐惧。
从那天早晨开始,寒意彷佛从坡道滚滚而下般骤然增强。积雪也变得厚重,景色开始笼罩在阴暗的灰色之中。
我一个人吃完早餐来到学校。坐在窗边的座位上托着腮,凝望着满布流冰的海面。反射着冬天的微弱阳光,聚集的流冰在短短数日间凝结成雪白一片。原本可以在冰块问看见的漆黑海面不见了,变成表面光滑的青白色平原。海水的香气渐渐自冰块覆盖的大海散去,只有大型船通过的地方在四处形成如山中兽路般的冰穴道路,可以窥见在其下方颜色更深暗的一整面海水。
我连续好几天都撑着脸,边上课边目不转睛地眺望大海。随着冰块逐渐覆盖海面,我的决心也变得明朗而冰冷,静静凝结成形。
——我在等待冰块硬到可以步行在上头的那时。
巡逻船已经驶向遥远的北方,手机的讯号早已收不到。我一想到逐渐远离冰冷北方海洋的船只,内心便因不安而动摇。尽管上课时心不在焉,放学后我还是有乖乖去参加社团。我坐在有两个暖炉、热到几乎要教人窒息的音乐教室,比起在教室时,这里更能清楚在窗外看见前方下着雪的大海。我拿着长笛,贴在唇上,开始练习为春天甲子园预赛加油的曲目。我的视线追随着乐谱,发出拙劣的笛声。吹同项乐器的二年级前辈时常过来关心我的情况。听见小喇叭宏亮的声音从讲桌处传来,「我会吹了。」章子将乐器自嘴中移开并笑着说道。她和练习同样乐器的学生开心地并肩站在一起,不知在聊些什么。
我站起身,长笛从制服裙膝盖处滚落地面。前辈见状上前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说:
「我身体不太舒服,再练一下我就要先回家了。」
我回过头看向窗外,冰冻的大海变成平原,诱惑人似地闪闪发亮。
到周末之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星期天早上,因为家里已经没有食物,不得已之下我只好出外购买。淳悟在值勤的时候,通常会为避免我烦恼而事先准备奸食粮。,然而这次是突然出海,尽管附近的人会过来关心、拿些东西来给我,但就算是这样,冰箱里头也没两、三下就空了。我在海岸边的超商停车场碰见了大盐家的爷爷,停车场和原先是车站的木造建筑物相邻,大盐先生正从改为公车站的建筑物里缓步走出。我惊恐地注视着那个身影,大盐先生整张脸干燥皱巴,身体也略显消瘦,感觉像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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