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害怕,我心想着。我很清楚潜藏在大海里的怪物,以前我曾经被怪物吞噬,也曾经被救起来。
然而,我本身并非怪物,只是平凡的人类。一旦再次踏出步伐,便会因为不安而意识模糊。
——我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办得到。
海鸥发出暸亮的叫声,拍动着翅膀飞过。
「小花,当我听到妳的事情的时候,」
大盐先生的声音仍因为怒气而颤抖。
「嗯……」
「我一直念念不忘,于是我问淳悟,他在破碎家庭中长大,不晓得何谓正常的家庭,怎么能养育小孩。那家伙露出讽刺的表情笑说,是啊,你说得没错。这是收养妳那时的事情,是过去的那份责任吧……可是,凡事用那种方式思考的男人……当时那家伙二十五岁,经济上虽然稳定,但因为身为海上保安宫,常会不在家。而且他又是有些古怪的男人。」
「嗯……」
「我很担心,但我觉得他将妳照顾得很奸,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是啊……」
「过了一阵子,小盯离开镇上,我开始有了疑问。因为我认为她打算和淳悟共组家庭,而且似乎也很疼爱妳。可是,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淳悟也没有去找小町,对她不闻不问。于是我便心想,淳悟或许是遗传了父亲的风流个性,我……什么也……」
他的话语打住。
话说到后来,我发现怒气从大盐先生的声音里消失,反而是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悲伤。
我低下头,感到羞愧不已,寒气中似乎只有背后变得温热。大盐先生目光朝上,观察着我的表情。我不由地往后退,站在冰块上发出一声哽咽,我咬紧牙根忍耐。
大盐先生的声音听来更加地悲伤。
「我……其实从他小时候就不了解那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始终都不了解,甚至曾经觉得他有些恐怖。因为不清楚,所以大部分的男人对于要反对含糊不清的事情都会犹豫。可是,或许顺从着直觉比较好吧。像拓银那时候也是,我明明是凭直觉工作,却认为不会发生问题而来不及应对。店面一家一家收掉,我对自己的愚昧感到十分后悔。小花……」
流冰仿佛不存在这世上般的洁白闪亮。
「我们不应该将妳交给那种男人照顾。」
「不是的。」
「这是我的责任。小孩无法做任何选择,最重要的是,小孩是无知的。」
「不是、不是的,大盐先生……」
「不,我说得没错。」
「我明白的,这是我选择的,是我……」
「妳不明白,妳现在仍旧是个孩子啊。」
我往后退,大盐先生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我边注意大盐先生笨拙的脚步,边背对着他向前走,并且回头看了好几次。从陆地上乍看之下以为是一路延伸至西伯利亚的流冰平原,一定到这里便可以清楚看见与黑色海面之间的交界。尚未凝固的小流冰在阵阵波浪问摆荡。令人以为黑色海面下潜藏着什么恐怖东西的流冰轧叽声,这会儿也变得大声而尖锐响亮。这里已经不是陆地也不是海,是不属于任何一边的奇妙地方。我加快脚步,越来越靠近海面。
就快到了。
终于定到没有流冰、能够看见漆黑冰冷海面之处,我停下了脚步,大盐先生似乎担心我定那么急会跌倒,他从后面拚命追赶上来,战战兢兢地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他的手掌奋力制止我,像是在说不要再继续前进了,妳哪里都不能去。
我咬牙忍耐着。
……怎么办。
些许犹豫的心情油然而生。放在肩膀上的手掌,力道强劲得不像是一名老人,我像是心脏突然被紧紧揪住,害怕得全身僵硬。
「昨天晚上,我去了旭川一趟。」
「嗯……」
「因为那里有妳的亲戚,我请她不要问原因,总之先带妳回去照顾直到高中毕业。对方是经营罐头工厂的,妳知道,就是妳父亲的表妹家。她说曾在法会上见过妳。尽管经营工厂不轻松,但我说我会帮忙的,她便欣然同意了。虽然住在大家庭会很吵闹,可是那是一个很温暖的家,那才是所谓的家庭。我有事先确认过。所以妳大可放心。」
「……」
「然后妳高中毕业之后,有意继续升学的话,我会供妳念书。相对的,妳踏入社会之后要好好回报我喔,就是长大成人后要嫁个普通人家,不要再回来纹别比较好。」
风变得强烈,冰块发出微弱的轧叽声。海面上漆黑的波浪翻腾,隐约发出冰冷的声音,结冻的海草依稀在波浪问摇晃。
我内心想着,他没有再提起孙子的事情了。因为我并不是生长健全的健康幼鹿,所以大盐先生不再提起晓的名字。强风又一阵吹起,围巾随风飞舞,冰块的凉意从鞋底直窜上来。
我轻轻将脚伸到一块约有两公尺的方型小流冰,小心翼翼地跳到那块像一艘小冰筏的流冰上回头。大盐先生慌忙地喊着:「危险啊,小花!」他的声音恢复成以往像是担心幼童的声音,他似乎忘了自己是一名老人,连忙也跟着跳过来,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腕。
他直觑着我咬牙不发一语的脸庞,语重心长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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