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天气已经放晴,锵——荒川河岸远远传来响亮的击球声。巡逻车的鸣笛声、乌鸦的哑声啼叫,以及外国人经过公寓正下方时,那熟悉却不明白的飞快说话声。我彷佛被那些声音摇醒,打算起身离开被窝。养父紧箍的瘦长手臂和双脚迟迟不肯离开我的身体,一拉开他的手臂,脚就跟着缠上来。尽管瘦归瘦,但男人的身体对我来说还满沉重的。,他接着又用脚毛磨蹭我,我顿时涌上一股战栗而连忙想挣脱,淳悟却发出像高中生的轻快笑声,随后蓦地放松力道。我像是全身瘫软一样站不稳,最后在榻榻米上爬着离开六帖房。一进入浴室,我便立刻褪下所有的衣服,从浴槽中舀了一瓢隔夜冷水兜头泼下。想要好好梳洗全身,但就算想洗干净,却因为冷水带着微温,反而让我有种更加肮脏的感觉。擦拭身体并吹干头发后,穿上了衣服。因为今天会有专业的化妆师替我上妆,所以我几乎是脂粉末施。回到六帖房,发现淳悟还躺在被窝里,我便选好西装、白衬衫和领带后悬挂于门楣,接着悄声开口说道:
「你要在十一点以前赶来喔。」
「……谁要去啊,傻瓜。」
这样我就会变成孤儿。」
我玩笑般地说着,他回答的语气却冷漠得吓人。
「妳本来就是孤儿啊。」
「……是这样说没错。」
他从棉被中伸出干瘦的左手缓缓摆动,简直就像是有人自暴自弃地摇着残破尸体的手臂。
「……我会去参加,我会去的。」他发出含糊不清的回答。于是,我喀拉喀拉地拖着放在四帖半房里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我一出门不禁心想……这简直就像个天大的谎言。外头的空气清新澄净,倾盆大雨过后的隔日清晨,河川飘来一股浑浊的水气。这不是真的……我居然有办法一个人从这间房间走出来。长久受囚禁于此,现在却像是去散步般轻易地就出来了。
喀、喀、喀、喀……高跟鞋发出响亮的声音,一阵温润的风儿像是在抚摸我的脸颊般吹过。
走下阶梯,昨天晚上放的竹轮仍好端端地散落在原地。一见到此状,回去吧……我似乎听见从某处傅来这样的呼唤。回去吧……回去吧……
我拖着行李箱,逃跑似地快步离开。几只乌鸦展翅降落在一旁的路上,并发出刺耳的鸣叫声,柏油路上不吉利地拉长了几道乌鸦的小小黑影。温湿的风又再度吹起,在烈阳高照之下,我不禁感到些微发晕。
我坐上出租车,前往举行婚礼的明治纪念馆,沿路缓缓行经原宿车站前。现在是周末上午,一大群各自打扮时髦的青少年穿梭而过。我回想起刚搬来东京时,曾经和朋友一起到这条街上买东西。在遥远的过去,我也有身为高中生的时光。出租车开过热闹喧哗的车站前,来到了明治纪念馆。因为我已经迟到,在没有心理准备下急急忙忙地开始梳妆换衣。在结婚典礼当天,孑然一身前来的新娘似乎很少见,已经被不少人这么问起:「您一个人来吗?」
「家人晚一点就到。」
「……晚一点是吗?」
「嗯……」
我在回答的时候,一时之间搞不清楚自己是在等待养父、我的男人,抑或是那个奇诡怪异的不明生物。我换上了白无垢,起身时因头顶的重量而感觉一阵晕眩,于是有人从两旁搀扶着我,摇摇晃晃地前往休息室。美郎与其亲属已经全都到场,美郎注意到我发青的脸色,于是带着笑容走到了我身边。
「紧张吗?」
「思,是啊。」
「呃,淳悟先生呢?」
「他没有跟我一起过来,不过我出门前有提醒他要在十一点前到。」
美郎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于是我抬头望向挂在墙壁上的大圆钟,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超过十一点了。
此时响起一阵轻咳。
声音来自美郎的父亲,他是一位发丝斑白、年纪相当于我和美郎双亲的男性。体格健壮,威严持重,营养充分的每吋皮肤显得光滑通透。他在美郎任职的企业母公司担任要职,五十多岁正值事业巅峰,身旁年纪相近的美郎母亲也是一位气质高雅的女性。
即使超过了举办神前式的十一点三十分,淳悟依然没有现身,我只是坐在椅子上神情茫然地等待爸爸。美郎的父亲站起身,到场内角落和儿子不知在小声商量些什么。过了半晌,两人略显犹豫地同时望向我,父子俩表情和举止的相似程度令人不禁要屏息。我忍不住露出虚弱的笑容,啊,这两个人真的是父子,血缘相系的人果然极为相似。
我蓦然想起在遥远的从前,消失于怒海彼端的双亲与兄妹,胸口因而感觉一阵闷痛:心情顿时变得非常糟。我很少想起那些人的事,因为这么久的时间以来,对我来说,我的家人就只有淳悟一个。
美郎定了过来,语带歉意地小声说道。。「小花,不好意思,已经没办法再等下去了,能不能先开始呢?」
「咦?可是、可是……爸爸还没有来。」
我吓了一跳并惊慌地回答,美郎见状便以为难的表情望向父亲,美郎的父亲则摇了摇头。由于婚礼的费用全由对方支付,「可是,我……」我反对的声音自然也就渐渐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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