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宛如细蛇般缠绕在我身上的淳悟,倏地如此轻声低喃,「咦?」我不由地回了一声。抬起头,意外迎上他温柔的微笑。
「我究竟该怎么办?事到如今要离开我。」
真的是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抱着同样的疑问注视淳悟,并且缓缓移动身体,明明不愿分开却硬将自己从淳悟的怀中抽离。我起身打开灯,听见他在呼唤我的名字而回过头,只见淳悟仍旧躺在地上,脸上露出平稳却又状似揶揄的奇妙表情。
「我爱妳,小花。」
我咬紧了嘴唇。明明就没有特地主动说过那种话,却只在这样的夜晚,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玄关外头,洗衣机传来喀搭喀搭、喀搭喀搭的笨重声响。
「在这世上爱妳的男人只有我,而且我们之间有血缘相连,是其它男人强求不来的。」
「可是,就算没有男人爱我也无所谓,女人只要日子安稳就能好好活下去。」
「……你在说谎吧。」
他似乎打从心底不相信我的话,径自发出冷淡的笑声。
「怎么可能有那种女人。」
我为了逃避那阵笑声,于是打开玄关大门。在落雨纷飞中,拿起纠结的湿衣服放进脱水槽里:我和淳悟两人的衣服及内衣裤,宛如藤蔓般牢牢缠绕一块儿。
淳悟近三年来都没有工作。尽管之前还有上班,但彷佛长久饱受强风吹袭而终于倒下似地,从某天开始他便再也不去公司了。我以派遣员工的身分在企业上班,实际收入约有二十万日币左右,而因为淳悟也不浪费,纯粹只是待在家里,两人勉强还过得去。早先十多年因为我还小,所以淳悟外出工作抚养我,现在可以说只是默默地交换职务而已。但是,我若将他一个人留在此处,这个人以后到底会怎么样呢……
当我伫立在原地俯视开始脱水的洗衣机时,隔壁的大门乍然开启,那位韩国太太走了出来,她的长发拢成一束,不悦地瞪起细长的眼睛。虽然语言不通,她仍交互指着我和洗衣机说些什么。当我心想她可能是抱怨夜深了还这么吵时,女人忽然气急败坏地抓住我的肩膀,我被她出乎意料的强劲力量吓到,不由地往后退,而这时淳悟像一道飘怱的影子窜出,他一看见女人抓着我的肩膀,便反射性地举起细瘦的手掴了女人一个耳光。那女人当场放声尖叫,淳悟则揽住我的肩膀,轻蔑地直盯着她。淳悟能保护我的安心感和对这个人的恐惧,两方情绪如同浪潮般袭向我。
女人带着厌恶的表情回去屋内,淳悟也转身背对我。
即使受到美郎的帮助、在结婚后离开这个地方,我或许也无法过得顺遂吧。我一面想着一面取出脱完水的衣物,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淳悟突然殴打邻居,而我受到这种恶狠手法的保护,却还开心不已。我捧着两人打结的湿衣服和内衣裤,暗自咬住下唇。
我并不暸解何谓普通的生活,像是重视家人,或结识异性并爱上对方的感觉。与朋友之间谈论到恋爱方面的话题,我总会配合旁人以巧妙掩饰,直到长大成人也始终不了解一般常态。这都得归咎于我的男人吧,因为一切大概已经无法挽回了。
我抱着洗奸的衣物回到房间,看见淳悟正在厨房里。
他头也不回地小声说。。「刚刚只吃那一点东西,肚子饿了吧。」他的声音听来既温柔又沉稳,彷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咚、咚、咚,一阵熟悉的切菜声传来。我没有回答,只是让视线离开那看似落魄却又带着一丝优雅的高挑背影。我打开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夜间新闻。「怎么打不开……」听见从厨房传来的喃喃自语,我不禁心想他或许又要发作了,果不其然,随后便响起淳悟将瓶子摔向厨房墙壁的撞击声。
嘟嘟囔嚷的自语,以及瓶子的破碎声。
我抱着膝盖,假装听不见地紧盯着电视,仿佛回到小时候一样。淳悟的精神比当年更加脆弱,光是打不开瓶盖这件事,他大概就得花上一段时间去调整情绪。因为以前的我个子矮小,这种时候便会成为淳悟的护身符,像是一个大型人偶般被他紧紧拥在怀中。不过,最近淳悟已经不再这么做了,他渐渐习惯在情绪恢复平稳前先拉开彼此的距离,然后转过身背对我。
等到新闻播完,我偷偷看向厨房,淳悟则一副没事的样子继续做菜,翻炒食物的香气逐渐弥漫开来。
夜色深沉,两人躺进一床棉被里入睡。窗外的雨已见停歇,月色随着夜晚加深。我被淳悟修长的手臂和双脚紧密抱住,这是最后一晚,我们之间已无情欲存在,过去那个宛如一只幼稚公狗的淳悟早巳消失得无影踪,只剩下不见撒娇、甚至有些寂寞的这个男性气味。耳畔传来熟悉的沉静鼻息,我试着悄声低喃,而发出来的声音是沙哑的。
「爸爸??」
「……怎样?」
应该已经睡着的淳悟缓缓睁开眼睛,细长的双眸温柔地包围着我,不带血色的薄唇勾起调皮的微笑,眼睛下方也出现大量皱纹。「爸爸。」我再次轻喊了二声,「到底怎么了?」他笑了出来。我的泪水滚滚落下,在棉被里紧紧抱住养父,干燥的削瘦身躯,每处摸起来都瘪硬而粗糙。
淳悟张开嘴巴,伸出丑陋的长舌头舔舐我的脸颊,抹去泪水。因为被淳悟如此舔着而感觉心安,我便一直默默地哭泣着。他长长的舌头,就像一只调皮的公狗,我不断地喊着爸爸、爸爸,最后淳悟不再响应,只是无声地来回舔着我的脸。炙热的舌尖、唾液的味道,紧紧相拥时仍是那股孤寂的雨水气味,爸爸、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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