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可讲的,成年人在这极其幸福的时代还清楚地记得,尽管有些人开始忘记了。柜台上的充足的商品刺激着他们,可谓为百货俱全,只是缺乏你必须挣得的金钱。人们在往年不是去挣钱,而是去领钱,谁也未曾说“工钱”,而是说“工资”。微薄的卢布发给每个人,这不取决于,你的工作做得好,或者做得坏,或者根本只是前来应卯而已。
除开父亲和母亲之外,伊戈尔尚有外公,母亲的父亲。在八十年代初,外公有五十五岁左右,但他看起来远远在六十开外,因为他进行反苏宣传,坐了五年牢。他曾经是个文学家,甚至是作家协会会员,自然他很快就被开除出作家协会。他所写的是一些普通的描写日常生活的故事,无疑地没有鼓吹任何人,总之极不问政治,但他和那些进行“叛乱性”谈话的同事有交往,甚至开始出版自己的杂志,那些人一下子被逮捕起来,没有进行特别审查,就把他们这一伙关进了班房。他们之中没有闻名的和有天才的人。审讯悄悄地,不知不觉地结束了。那时候的伊戈尔记不得出了什么事,又因为年幼,所以他不会深思熟虑。父亲被开除出党,伊戈尔未被接收入团,但他小学毕业了,生活跟平常一样。外公悄悄地,一声不响地回来了,劳改营里的事从来不讲。他们在家里不进行政治性的谈话,父亲只是有时喝醉了,声音又低又不清楚地说些恶毒的话,说什么下等作家真讨厌,使一家人终身残废。外公不做声,在某处当个看门人,八十年代中期在睡梦中沉默地辞世。
无论是外公的被捕,无论是他的去世对伊戈尔都没有留下任何印象,他快要念完十年制学校,稍稍从事体育运动,常和少女们相会,备受她们的欢迎,实际上常常不在家里,只是回来住宿。
戈尔巴乔夫执掌政权,生活在起变化,父亲被提升职务,现在他的被开除党籍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功绩。从前他文静稳重,不引人注目,而今开始高声谈话,议论政治,时常提及岳父的名字。一九九三年伊戈尔被传到兵役委员会,但是医生们说了什么关于他的肺部的情形,于是上级准予延期服兵役。
父亲还年轻,他是个健康的男人,有一次他同伙伴们一起多喝了几口酒,尽管原则上他不是经常喝酒而且喝得很少,而在那次则出现了心肌梗塞,父亲在医院待了一个礼拜,后来又出现第二次心肌梗塞,人就死了。正如埋葬外公那样,悄悄地埋葬了父亲,尽管在葬后酬客宴会上人们说过几句话,悼念病故的法律辩护人。
伊戈尔是正常的小伙子,喜欢他父亲,但他已长大成人,开始明白爸爸是个软弱的人,没有主心骨,也没有原则,他的死不是家庭的悲剧,但却使物质上的处境急剧地恶化。目前物价飞涨。斯美尔诺夫之家没有积蓄,所以没有什么损失,但靠母亲的工资度日是不行的。伊戈尔准备进学院了,不得不把白天上课改为夜间上课,不得不开始工作。他找到了管院子的工作,还附带看管邻近的大合作社的一段地,所以工资是十分不错的。他是个没有复杂心绪的小伙子,早晨五点钟便拿着铁锹在自己的领地上出现,卖力地苦干,住户很满意,把一些零星的事情委托给伊戈尔做,给他添些钱:伊戈尔有一张免服兵役证,于是把军队置之脑后了。但当我们英勇的军人与车臣开始“短暂地”作战的时候,兵役委员会又记得他了。他们征召伊戈尔·斯美尔诺夫去服兵役,使他注意到他在祖国面前的神圣天职,他们已经忘记了他的肺部有毛病。也许每天的许多个小时的户外劳动真对他有所帮助,肺部的毛病已经痊愈了。
事实仍旧是事实,一九九四年秋季伊戈尔·斯美尔诺夫在卡卢加近郊接受新兵训练。同志们和下级军官们都喜欢这个身材匀称而灵活的小伙子,他的祖传的习惯生疏了,其中一部分新的生活习惯又开始形成。所有的人都是同龄人,他们分不清枪管和枪托,用“卡拉什尼科夫”式枪从五十米的距离打不中板棚。独具一格的是,伊戈尔·斯美尔诺夫会挖散兵壕,他干得又快又灵巧。他非常内行地使用铁锹。
当伙伴们刚开始熟悉武器的时候,青年战士的军训课程中断了,他们很快就被调到格罗兹尼去。
地平线上炮声隆隆,烈焰熊熊,他们叫那些青年战士们在某幢倒塌的建筑物附近排队,少校很快就从建筑物里走出来,他身穿一套肮脏的野战军服,许多天没有刮过的下巴上长有短髭。装束入时的,神态端庄的上尉报告说补充队伍已经抵达,他只向那身穿军服的儿童们的无可指责的队列瞥了一眼,低声问道:
“上尉,你本人会射击么?”
“是的,少校同志!”上尉挺直身子,“开一百枪能打中九十枪,如用手枪,开一百枪能打中九十三枪。”
少校仔细地看看自己的满是尘土的皮靴,用那肮脏的手帕揩揩流泪的眼睛。
“你开枪打过人么?”
“根本没有,也没有机会!”
“我明白,”少校的背驼得更厉害。“为什么这里在作战,你知道么?”
“是的。”
“停住,上尉,请你正常地说话,所有这些“是的”不是对司令部、而是对上流社会交际场所适用。你把谁运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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