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她来这儿之后的第一个温暖宜人的日子。她早就耳闻过华盛顿春日的美景,尤其是水库旁边盛开的樱花。她经过两旁狭长的人工池,往西朝林肯纪念堂的正门走去。这条通道原本是修建在纪念堂旁边,作为步行街以吸引游客的。可自从海军部在人工池的两岸建了有半英里多的四层现代化木质办公楼,这里便和市中心的任何一条街道一样,被挤得水泄不通了。一座同样塞得满满的过街天桥横跨池塘中央,将两边连接起来,割断了视线。朱蒂斯不由得惊叹历史上那些大国的首都,像罗马、雅典、君士坦丁堡、北京,它们竟能避开如此简朴的建筑以进行战争。
她在池边找到一条能晒到太阳的长椅,坐下开始吃东西。她想象着那一天——总统驾崩之日,粉红的鲜花刚好映亮灰白的城市。思绪仿佛变成一只无形的手,伸到天边,用黑色装点所有廊柱和穹顶,让天空布满大雨前的阴霾,来迎接长长的送葬队伍,迎接整个帝国的哀号。她可以同时改变这座城市,以及“胡萝卜加大棒”政策影响下的全世界。她要来完成这个伟业。
朱蒂斯慢慢地吃着,享受着这种可以隐姓埋名、暂时忘记莱梅克和他那个特工朋友的追捕的时光。她有他们都不具备的优势:时间。她的历史之举不受任何日程安排的约束。半年、一年,她的雇主从未给出任何限制,他完全信任她的能力。越早当然越好——这样显得比较有效率——但耐心却是最锋利的匕首,比任何烈性毒药都致命。钱是不用愁的,她也有足够多的证件供她变换五六种不同的身份。作为一个杀手,朱蒂斯有诸多强项,但最大的还数她的自制力。她懂得如何周旋、观察,抓住每一点蛛丝马迹,待到历史召唤她时才登上舞台。届时将没有观众,只有她和她的目标。
她撕下一块儿椒盐卷饼喂给一只隐忍的鸽子。
任何一天都有可能,她问自己,那为什么不可以是今天呢?
想到这儿,朱蒂斯从长椅上站起身来,在春日融融的暖意里从容地走向她的汽车。
六点差十分时,罗斯福出现了。这是他从雅尔塔回来以后第一次露面。他还是以往那套行头:豪华装甲轿车,两侧是塞满特工的特工处专用车。打着头灯,小车队慢慢从南门出发了。朱蒂斯等其他几辆车插进去之后,才一踩油门跟了上去。
出了白宫,要跟踪罗斯福的车并不困难。他的司机从不刻意躲避什么。整个车队也不用任何汽笛或者强光灯,而是严格遵守每一处交通灯的指示。很显然,特工处并没有因为她的出现而剥夺这个人的行动自由。他知道有个杀手正在尾随他吗?车队后一百英尺的地方,朱蒂斯想象着自己就坐在那个跛脚老人的旁边,用无形的眼睛注视着他。不,他肯定没听说过她。罗斯福的属下们竭尽所能不让朱蒂斯接近他,即使对她的存在也讳莫如深。为什么?因为这个老人的压力太大了。他甚至得靠偶尔出来兜兜风才能感受到世界的运动。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如此位高权重的人,却还渴望着这种简单的旅行。朱蒂斯想象着那张苍老的脸对着窗外,用迟缓、病态的目光凝视着夕阳下缓缓移动的城市。他是这儿的统治者,同时他又是异常孤独的。他不得不整日呆在高墙大院里,行动处处受到限制,一不小心就会暴露身份,尽管内心是那么渴望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渴望看到不同的风景。生平第一次,朱蒂斯体会到这个总统的悲哀。虽然美国正在崛起,他还是要做出牺牲,就像几乎所有的伟人一样。而那一时刻正在逼近,正如她一样。历史已经收回了弗兰克林?罗斯福身上的恩惠和保护,而让朱蒂斯取而代之。
她预感他们很快就要见面了。这一感觉布满了她的双手、她的内心,还有她的意念——每一处都是罗斯福所不及的。
车队向西朝乔治敦开去。总统座位旁的窗户摇开了,有烟雾从里面喷出。朱蒂斯尾随着三辆车,并始终与最后一辆保持着两个街区的距离。她猜想车队会开出乔治敦,前往岩石湾公园大道,好让总统透透风。但是她错了。相反,汽车拐进了一处有着精致的石制别墅和铁栅栏的居民街。朱蒂斯加速缩小了她和车队的距离,她可不想在这些紧凑的街道中把他们跟丢了。
三辆车一直往社区里开,然后在Q大街一所高大的褐色石制别墅前停下。朱蒂斯迟疑了。一个特工从领头的那辆车里出来,站在罗斯福座位旁的车门边。但总统却没有出来;倒是一个高个子女人从台阶上走下来上了车——并没有谁过去叫她,她一定是一直等在那边。
那个特工为她开了门——更多的烟雾从里面腾出来——接着门又关上了。车队继续前进。后排,那个女人就坐在总统旁边。
朱蒂斯忙跟了上去。路过那幢褐色房屋时,她瞥了一眼记下门牌号:2238。在一个大窗户前站着一个健壮的白人女子,一身女佣的打扮,目送着车队离开。
朱蒂斯没再跟踪总统和他的女客。她开出乔治敦,回到白宫,在可以看到南门的地方停了车。七点差二十,三辆车都回来了。
午夜的时候,一辆车离开南门,又往Q大街开去。
3月13日
乔治敦
朱蒂斯在那个大个子女人伸出手后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也把手伸向那瓶枫树汁。然后,她微笑着收回手说:“对不起,你先看到的,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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