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tsukumo?」
鸟口插话问道。
「Tsukumo写做九十九。」中禅寺冷冷地答道。
「哦?所以才说百不足一吗?」
「对,九十九和九十九里一样,是指很大的数目……在这种情况下,单纯的只是非常古老的意思。而且如果原本指的是头发的发,很有可能是指老人——而且是老女人的词汇。」
「确实如此,《伊势物语》的注释书《冷泉家流伊势抄》里,不仅说付丧神是夜行神,还说年老的狸、狐之类是付丧神。若只说古老的事物会化成妖怪,确实并不限于器物哪。不过……我的专门是中国,只有这样的记录,还是无法令我信服。因为中国《搜神记》里记载了许多器物精,而许多志怪小说当中,也有多不胜数的非生物妖怪,大陆自古就有器物的妖怪,这些不可能没有传入我国啊。」
鸟口哑然无言。
其他的话题姑且不论,但这是鸟口初次见识有人能够在中禅寺最拿手的妖怪话题上,如此能言善道地反驳这个辩论家。
多多良接着说了:
「例如《今昔物语集》卷二十七本朝附灵鬼篇里,有物怪化成油瓶害死人的故事,还有铜精化为人形出现的故事。器物之精作怪的故事,在《百鬼夜行绘卷》出现以前也非常多。对吧?」
中禅寺从怀里抽出手来搔了搔下巴,接着说:
「那是物精吧?不是器物本身。」
「什么意思?」多多良问。
「例如说……对,就像刚才说的,精是去芜存菁,是本质的部分。以概念来说……是抽象的。」
「抽象……?」
「对……。什么是精?从事物或表象舍去固体偶然具备的属性后,它的本质属性称之为精,不是吗?例如说花精,它是被赋予人格的花这个普遍的概念,这么想大致上不会错。但是这种情况,花不是以个体,而是以种类来理解。」
「好难唷。」鸟口说。
「不,很简单。像山茶花精,是山茶花这种种类的精,是本质,而不是特定某朵山茶花化成的精。精是原本就具有的种类的本质。所以偶然经历岁月,显露出本质的话,就成了古山茶花精,但是就算不古老,也是有精的,有时候也会显现。」
「意思是也有年轻山茶花的精吗?」
「没有听说过,但是有可能。」
「经您这么一说,花精大部分都是年轻女子呢。」
鸟口当然不是很懂,只是有这种印象。
「说起来,老花基本上不可能存在。花很快就会枯萎了,花的本质总是年轻的。倒是追求树木的本质时,大部分都会是老人之姿。」
「哦,有这种感觉呢。樱花感觉就是樱花小姐,但松树感觉就是松树婆婆。」
「至于梅花就有点微妙了呢。」多多良说。中禅寺露出苦笑。
「有吧,有这种印象吧。所以说到某某精的时候,某某的地方不会是个体名。个别的属性落脱,涵盖了更广大的范围,或曰木精、或曰草精、或曰动物精,什么精都有,但是到了河精山精,就已经太过于模糊,与神是同义了。」
中禅寺转过头去,多多良想了一下,说:
「是啊,确实与神接近。但是中禅寺,在大陆,无生物的灵作怪的时候,称为精怪,而鬼——这里指的是人的灵魂——鬼和神仙有着明确的区别。在我国,像是刚才提到的《今昔物语集》里面可以看得出来,精指的显然是非生物物体的灵。像我们绝对不会说充满怨念的人精。」
「那是因为人精这种东西不可能存在。以我刚才说的区分来想,去掉人身上的个别要素,普遍的人类概念应该就是人精,但是这种概念不可能抽出,而且也没有意义。这要是禽兽,可以用种来予以概括,不是就有狼精、兔精吗?」
「有呢。」
「但是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我们拥有应该要被舍去的个别要素。怨恨、悲伤,是个人的感情,而这类感情不可能成为代表种的普遍要素。所以没有人精这种东西。有个体的主张时,就成为灵。即使是动物,尊重个体的时候也不叫精,而说是灵,对吧?有狸灵、狐灵,而这时就会专有名词化,例如叫做团三狼狸(注:团三狼狸是新泻佐渡传说中的妖怪狸,是佐渡狸的总大将。虽然会恶作剧,但也会帮助人类,有着许多传说。)或是御虎狐(注:御虎狐(オトラ狐)是一种会附身人类的狐妖,有许多传说。)。」
「原来如此……听起来很合情合理。是啊,就像你说的,至少在我国,精怪并不等同于器物之怪呢。」
「嗯……就像先前说的,语言是多义的,会随着时代变化,没办法像数学公式一样正确精简。不过即使在我国,精或精灵这样的称呼,用法也和其他的灵不同,这一点是事实吧。」
「这……我了解了。但是中禅寺,从你刚才所说的脉络来看,我觉得你的意思是,付丧神并不是器物的精?」
「你说的没错。」中禅寺说。
「哦?请务必告诉我其中的理由。精怪并非只限于器物的怪,这一点我是明白了。但是即使如此,我觉得将器物之精视为付丧神,并没有什么扦格之处。如果有除此之外的看法,请务必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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