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付丧神仍然是器物吧?中禅寺。尸体不可能保持百年之久啊。那依然得是木乃伊之类的才成啊。」
「说的也是。」中禅寺说。
多多良一次低吟。
「可是……可是,尸体这个看法或许不错唷,中禅寺。我和鸟口先生聊着,想到了一件事有时候忌讳直接说死的时候,不是会以『目出』(注:有吉利之意)来讳称吗?还有死掉这件事也直接称做『眼落』不是吗?眼珠的珠,和灵魂的魂被视为相同(注:「珠」与「魂」在日文中发音同为「tama」。)。」
「换句话说,这个眼珠掉出来的画,代表了灵魂正在脱离吗?原来如此。它在表示『我不是幽灵,我只是个死尸』啊。」
「而且是四十九天以内的。」
「原来如此啊。所以也没有成佛,待在佛坛里……。出殡的时候,涂封收纳尸体的棺木的禁咒之术就称为涂殡呢。」
「有涂封的咒法啊?」
「有的。涂封是咒法的一种。这个思考方向相当不错。可是……多多良,如此一来,涂佛就不是妖怪了呢。」
「是啊。」多多良笑道。
「其实呢,多多良,我也查了不少资料……但收获不多。喏,江户末期到明治时期,不是制作了许多妖怪歌留多吗?它反映了不少没有留存在文献中的都市俗说。像是喀哒喀哒桥的撞木娘等等。我弄来了好几种妖怪歌留多。」
「怎么样?」多多良的表情突然开朗起来。
「符合的……只有一种。那须野原的黑佛。」
「黑佛?是怎么样的图?」
多多良探出身子。他小小的眼睛闪闪发光。
「野原上有个漆黑的佛像,眼珠像这样……」
「蹦……蹦出来吗?」
中禅寺抿起嘴唇,头倾斜了十度左右。
「眼珠的确是大得出奇……但那与其说是蹦出来,更接近瞪大眼睛呢。而且是那须野原啊。」
「啊……杀生石(注:栃木县那须温泉附近的一块溶岩。据传鸟羽天皇的宠妃玉藻前是九尾妖狐化身而成,她现出原形,遭到数万军势杀害,化成石头,即杀生石。)吗?」
「对。你记得《玉藻谭》吗?」
「冈田玉山(注:江户时代的读本作家,《玉藻谭》的作者。)写的?」
「对,上面的《杀生石之怪》的画也是一样。所以那是妖怪地藏系吧。」
「哦……那就不是了。可是妖怪地藏为什么每一个眼睛都那么大呢?这也是个问题呢……」
完全不懂他们在讲什么。鸟口只听过杀生石这个名称而已。
鸟口打从心底目瞪口呆,感叹似地说:「两位都由衷喜爱妖怪呢。」
「鸟口,妖怪这玩意啊,要是小看可是会遭殃的。」
「会遭殃吗?」
「是啊。对不对?」中禅寺向多多良征求同意。
「哦……。可是师傅,小看妖怪是什么意思?又没有真的妖怪。难道我说『我一点都不怕妖怪』,就会有妖怪像这样伸出舌头……」
鸟口吐出舌头。
「嗳,就是这么回事。就连你们当成吉祥物看待的妖怪,追本溯源,来头也是十分惊人的。看着有河童登场的漫画嘲笑,就像拿着树龄千年的大树削成的牙签剔牙一样。不过既然都变成了牙签,不管原料是什么,用途也只剩下那么几样,要人们区别也不可能吧,所以不管是拿去剔牙还是刺鱼板,都不是什么坏事啦。」
「呃,是这样吗?」
「是啊。」中禅寺说。
两人交谈的时候,多多良一直抱着双臂,不久后他呢喃:
「器物系这条线索还是难以割舍呢,涂佛。中禅寺,你怎么想?」
「唔,可是没有出典哪。所谓土佐派的《百鬼夜行绘卷》里并没有画下这种形态的妖怪吧?」
「付丧神的起源不一定只限于那个绘卷吧?就算没有绘卷,只要有传说的话……」
「也没有传说啊。或者可能传说是按照绘卷编出来的。」
「你是说不是记录传说中的怪异,而是从画好的画上编出怪异传说吗?这不是不可能,可是……唔。那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哪。」
「对,是本末倒置,可是我认为笊篱或草鞋化成妖怪这样的怪异,是中世以后——不,是非常接近近世的事。」
「咦?」
多多良露出狐疑的表情接着开口。
「唔,付丧神是在室町时期完成作为妖怪的形态,这我也明白。因为当时是工匠——技术工作者的社会地位逐渐提升的时期,也恰好是社会生产力提高的时候。使用道具或者舍弃道具的行为变得普遍,旧货妖怪也才拥有说服力。以这个意义来说应该没错,但物化为怪——物精现身的故事,古今东西俯拾皆是,付丧神这样的称呼,也是从更早以前就有了吧?」
「是这样没错,但付丧神原本不是指称器物妖的称呼。因为付丧神这三个汉字显然是表音的字。付丧(tsukumo)原本是九十九(tsukumo),而神(kami)与其说是神,指的更应该是头发的发(kami)才对吧?」
「百年不足一年九十九发……吗?是《伊势物语》(注:一平安时代的歌物语,叙述疑似在原业平的风流贵族男子的一生。)中的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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