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板,过了奈何桥可就没回头路了!”罗波再次提醒道。 “你放心。我已请教过美猴王,他老人家说,当年他大闹阎王殿时,就从生死簿上将我俩的名字勾了去,如今,咱既已在三界之外,奈何桥也奈何不了我们。”圣大调侃道。 “那你是如何与孙大圣取得联系的?走后门了吧?”罗波又问。 “通过互联网啊,我有他的网址。大圣和圣大,五百年前是一家子,咱们老圣家的人当然要相互关照喽。” 其实俩人心里都明白,一路上的相互说笑是在为自己壮胆。说话间,俩人已站在了通往医院停尸房的小木桥前。圣大的夜光表指向午夜零时。 四周一片阒寂漆黑。脚踩在木桥上,哪怕稍许声响听来都让人十分不安。他们尽量放轻脚步,可桥面仍不时发出嘎吱的声响,四五米长的小桥,走来却觉漫长。过桥即进入浓密的松柏树林,阴凉的水泥路面蛇行其间。前半夜还在云层穿梭的一钩冷月不知何时躲进黑云不再露脸,风起了,松林瑟瑟作响,树影绰绰,叫人疑是鬼魅憧憧,令人悚然。圣大不由得撸了撸胳臂。 “起鸡皮疙瘩了?”罗波笑问。 “冷风给吹的。”圣大知道他的意思。 “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有两个强人悄悄潜入树林,企图打家劫舍、偷鸡摸狗……”罗波口中仍不停地打趣。 借助水泥路面的微弱光线,他们摸索着潜行。 “到了。”圣大打断了罗波的胡言乱语。 停尸房为一层平房,平面呈曲尺形,除几间办公用房和一间供家属与死者作最后告别用的小告别厅外,大部都是用于停尸的冷柜间。而位于拐角处东西向的几间平房则是医院病理科的标本室。病理科将已做病理检验但仍有学术价值的标本、年代久远的标本以及部分病理结论未定、今后有可能被再次复验的或对结论尚有争议的标本均存放此处。这才是圣大今晚此行的最终目标。 俩人饶过一长溜停尸间,轻手轻脚摸至标本室。罗波拧开微型电筒朝门锁一晃,“坏啦!”一声低沉的惊呼在夜半听来格外瘮人。“怎么了?”圣大凑了过来。通常,这种场合他是躲在一边的,解决这样的小问题属罗波的专利,没圣大什么事。只见罗波手抓一只铸铁大挂锁愣在一旁。“白天我来侦察时还是一只有毛病的电子门锁,怎么突然就换了?!”圣大也觉奇怪:“难道……”“难道他们察觉了我们的意图?”罗波插话道。“不可能。”圣大略微思索便有了结论,“他们如果掌握了我们的意图,不会象现在这样铁将军把门的;相反,他们会很容易地放进我们,设圈套让我们钻。看来还是临时将有毛病的锁换掉,碰巧让我们赶上了。”圣大用力拧了几把,问罗波:“有办法吗?”罗波忿忿地答道:“没想到他们动作那么快。整这样一点科技含量都没有的东西,我哪料得到。早知道带把管钳来,嘎嘣一下就搞定了。你哥了个腿的!”他一急,带出了老家的脏话。圣大对罗波有要求,不准说带“娘、妈”等字眼的国骂,但对罗波这句文雅又有地方色彩的龌龊话没有异议。 俩人沿着四五间房一路摸去,牢固实用的铸铁栅栏没有一处漏洞。圣大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只有走停尸房的门了。”罗波提议。邱木槿当时做病理解剖,就是从停尸房通过一扇门被推往病理科的解剖室的,罗波受圣大委派拜访吴淼时,他亲手绘制了该建筑的平面图。 用不了几秒钟,罗波便解除了门锁的武装,圣大轻松地跨入门厅。正对门厅的是那间稍大的告别室,左首一排工作间,右首是太平间的大门,紧挨着的是值班室。和吴淼提供的平面图相当。 值班室敞着门,从里面传出均匀的多声部鼾声,俩人相对会心一笑。那天在吴淼家,也同时约了花莲子。莲子介绍说,停尸房的值班员是个苏北老汉,年近七十,赤条条光棍一个,白天帮着料理公事,夜晚就睡在值班室,是那儿唯一喘气的人。老汉可算医院的元老,究竟何时怎样来到医院,已无从考查,他无儿无女,就把医院当自己的家,毫不忌讳太平间的可怖环境。老汉虽然身板还硬朗,只是年事已高,医院有意为老汉养老送终,准备再过几年便寻个替手换下他,让他干些力所能及的不负责任的轻闲活。老汉工作死认真,不计较得失,热心豁达,极受人待见,可就是一样,爱贪杯。白天医院还能管着点,晚上只得由他胡饮。“我这是以酒壮胆,不然晚上你睡这块呀?”只这一句话,便堵回了众人的劝导。这也是领导考虑让他下岗的理由,万一饮酒误事,虽然死尸不会说话,可活人就要不依不饶地跟医院算帐。 打开太平间的大门同样手到擒来。圣大蹑手蹑脚拉开身边的对开门,突然,“咣铛”一声让俩人心头一震,和着玻璃瓶倾倒的绵绵余音,走廊立刻弥漫着淡淡的酒香。是多年的老陈黄酒,罗波奇怪自己在如此紧迫时刻还有品味酒香的闲心。“坏啦!”圣大不由得暗自叫苦。原来在靠门黑暗处的墙边有一只矮凳,上面原先立着一只酒瓶和一包啃剩的碎骨渣,一定是刚才开门时,圣大一侧身,右裤腿不慎带倒了酒瓶。圣大本能地一把倒抓起还在滚动的酒瓶,瓶底剩余的酒液顺着前臂望下流淌。 “哪个啊?”晚了,到底惊动了老汉。“哎——?”这一声喊比刚才的清晰、响亮。正在圣大急寻对策的当口,黑暗中传出了老鼠争食打斗的吱吱声。“滚!”紧随骂声而至的,是一只疾速飞来的皮鞋。只听得“吱”的一声,老鼠惊得鼠窜而逃。 圣大凝神屏气,细听屋里的动静。虽然没有了让人放心的鼾声,显然老汉又躺下了。在确定没有危险后,俩人折入太平间。停尸间约五十平米大小,北墙一溜冰柜,呈上下两排,进门处一张大办公桌,东头又是一扇门,通往病理科的内门。 圣大他们正在庆幸,罗波耍的一个小伎俩蒙住了老汉。恰在此时,门外似乎传出响声,俩人立即停止动作。传来的脚步声甚是奇特,象是一个跛脚人在行走,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大门外。“可让我逮着了。”一个苍老、含糊的声音。蓦地“轰隆”一下,屋里俩人都听得分明,那人倒下了。与此同时,门被撞开一条缝,那人倒卧在地直哼哼。情急中,圣大身形一矮,猫在了窗帘旁的幽暗处,再瞅罗波,身处房屋的中间,想要躲藏已来不及,只见他倏地跃上身边的一张停尸床,拉过白床单将自己整个遮掩。 老汉用纯正的苏北腔骂骂咧咧不止,等他总算套上皮鞋,发现门开了。“我的乖乖,怎的那么大的力气呀,门都把我撞开了?”边说边推门而入。圣大那个后悔呀,进来时怎么没把门带牢!老汉在门口摸索半天,“嗯——开关哪块去了?见鬼喽!”醉眼惺忪的老汉摸不着电灯开关。许是刚从黑夜中醒来,老汉的暗视力很好,只将眼光在他熟悉的工作环境一扫,便盯在了突兀在房间中央的罗波躺着的停尸床上。他踉跄地走到床前,手向罗波的脸部探去。白布被掀开,一股变味了的酒气直冲罗波的鼻腔。与老汉掀白布的同时,罗波已做好深吸一口气的准备,他赶紧摒住呼吸装死人。老汉只摸到罗波的头发便停了动作,“这块是头。”他自言自语道。他将白布仔细掖整,瞥了一眼冰柜。下排有一个柜门开着,“妈妈的,丢三落四,什的人啊!”边说边推向冰柜。推车的边沿与下排等高,老汉对准了柜口稍一用力,停尸床便顺当地滑入冰柜,“啪”柜门被关闭。老汉拔下还在晃荡的一串钥匙,挪到墙根处,对着下水道哗哗地放马尿,完了拧开水龙头冲净。这才是他起夜的正事。圣大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出现了,老汉出门后将门带死,又是一下重重的关门声,他回屋歇着了。可冰柜的钥匙还在他手上哪!圣大记下了冰柜的位置,下排左边第三个。 里面的罗波心情紧张,但并不绝望。他的老板还在外面呢,会想法子救他的,这是罗波坚定的信念。信念已定,无论身处怎样险恶的环境,都能做到临危不惧,方有履险为夷的机会,这是罗波在特种兵受训时教官的谆谆教诲。此时他反倒神闲气定、古井无波。他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用意念感觉心跳、试图诱导它减慢速率降低氧耗,并想象着周围血管扩张,血液流向四肢,我的双手热了,我的双脚也热了。稍后,罗波伸手打探漆黑一团的四周,发觉尚有活动余地,边活动十指边用力揉搓面部皮肤,有意识地让下肢肌肉颤动、以防僵硬。整套自救程序是他当年在进行野外低温环境生存训练时的科目,没想到退役后的今天又派上用场。 圣大心急火燎地摸至值班室,门已关上,一搭手,锁了。这可怎么办?镇定!要冷静!他在心里告戒自己。一抬头,门上方的气窗开着,不由得一阵窃喜,有门啦!他解下腰间的皮带一比划,短了。四下打量一番,无甚可用之物,便迅速踅回太平间,很快在办公桌抽屉内找着一卷绷带。他用小刀割下一段缚在腰带搭扣上,再以刀尖划开最后一个扣眼,把剩下的绷带头缚于扣眼上。圣大小心搬过方凳踩了上去,双手从铁栅栏的空隙间将加长的皮带吊下,估摸着到了位置,双手一提,空的。再来过,还是空的。如此来回折腾一阵,圣大开始心焦起来,背脊汗涔涔的,他担心罗波在里面时间长了发生什么不测。甚至动了破门而入、放弃此次行动的念头。不行,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决不轻言放弃!不能让罗波白吃苦一场。他静下心来思忖片刻,马上有了主意:时间大约过去了三四分钟,经过零下十多度低温生存训练的罗波能抗得住;不过,不能再拖下去了,他仅能用有限的时间做最后一搏。他用力甩着双手,深深地长出一口气,两眼死死盯着门把手一两秒钟。他知道,在焦虑不安的心态驱使下,自主动作往往容易走样。他再次将皮带吊下,同时心里默念着:慢慢往下,往下,到位,靠门,套住,上提,没有。他调整姿势,眼的余光紧盯着门把手,想象着目光穿透门板,看见皮带缓慢移动到门锁处,到位了,上提,双手吃到份量的感觉瞬间沿着神经唰地传向大脑,心中阵阵狂喜。圣大强按着快要蹦出胸膛的激动心情,紧绷住皮带,先用右手往上做提拉动作,跟着膝盖一抵门板,不行。再换左手提拉,顶膝,门终于无声地开了! 那串钥匙、有关罗波生死命运的钥匙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 圣大的手有些哆嗦,手捏的钥匙竟插不进,换一把还是不行。借着微弱的光线,他模糊看见柜门上有“03”字样。再细看手中的钥匙圈,系着一个饭票大小的金属牌。他拎起牌子,往右数第三个,插进了锁眼但拧不动。再左数三个,插入,开了! “罗波!” “老板!” 圣大一把抱住罗波,激动得语音竟哽咽了:“小罗,你怎么样,冻坏了吧?我的动作太慢了!” 在里面罗波调动全部的自身能量与缺氧和低温抗衡,乍一出来,也许是环境改变瞬间释放了他积蓄已久的力量,也许是过于激动,他不由得打起了冷战,上下牙床不住碰撞着。“没,没事儿,小CASE,你看,我还站,站着呢。” “好了,不要说话。”圣大飞快解开衣扣,将罗波紧紧拥入怀中,双手不停地拼命揉搓他的背脊。一股暖流只冲罗波的心房。自打娘胎出来后,除了母亲,他不记得还有谁这样拥抱过他,连父亲都没有。圣大哈出来的热气弄得他耳朵根痒痒的,他恍惚回到了儿时,热炕上,母亲就这样搂着他轻声在他耳边哼着家乡小调,父亲抽的“蛤蟆烟”弄得满屋子呛人的烟味,窗外北风呼啸…… “行了,我没事了。”罗波挣扎着从圣大怀中解脱出来,连做几个下蹲动作,紧捏拳头打了几个前冲拳。“要不我们回去休息?”圣大关切地问。“什么!”罗波差点喊出来,“回去?指定不行!难道我们今晚白来啦?不行不行!我真的没乍的。你也知道,想当年我在特种部队那会儿……”圣大不容他分说,一把掐着他的腕部,细心观察他的脉率呼吸。脉搏匀速,呼吸沉稳。不愧为特种兵出身,身遭如此险情,这么快就恢复了,圣大心里暗自叹服。临床经验告诉他,罗波的身体状况已无大碍。“真的没问题?”圣大不放心。“就咱这体格。”罗波拍着胸脯说,“再说了,那阎王爷碍着孙大圣的面子,那敢将咱们收了去。” 经过刚才的突发事件,他们对后面的行动格外小心。没费什么周折,俩人顺利进入病理标本间,很快在冷藏箱中发现了邱木槿的病理标本和血标本。经圣大竭力开导说服,内二科杨医生后来还是同意提供有关邱木槿病理解剖的详细资料,这促使圣大下决心采取今晚的行动。圣大将标本放入备好的冰瓶,循原路退了出来。 罗波的两条腿刚迈过“奈何桥”,他停下来用力蹬了蹬腿。“怎么了?”圣大回头问道。“回到人间的感觉真好。做人就是比做鬼塌实。”罗波又恢复了往日的性情。“快走吧。”圣大拍了拍冰瓶,“回去后或许有更好的感觉等着我们呢。” 当他们走进一条狭长的的过道时,前方转弯处传来渐近的人声和晃动的电光。准是遇上巡逻的保安了,圣大心里“咯噔”一下。四周毫无藏身之处,转身飞跑,也许能赶在保安发现他们之前撤离,但动静过大,极有可能惊动那些尽职保安,他们不能再冒这个风险。“我去解决他们。”罗波挺身向前。“不行!”圣大语气坚决地制止他。他并不清楚罗波的“解决”将采取什么具体行动,但他相信罗波可以让他离开医院,可以后的情况罗波未必能妥善应对,躲过今天,躲不过十五。应该由他来应付后面的所有可能状况。所有这些思考在圣大脑海里只是电光石火般地闪现,他必须与保安抢速度。“你能上去吗?”他朝上翘着食指。罗波抬眼望去,上方离地约两米五的高处,一根碗口粗的管道横过两侧墙体,隐身在坳黑的夜色中。“行。”罗波虽不解老板的意图,但他的回答仍干脆利落。“快上!”罗波一个纵身,接着引体向上,人已骑在铁管上。“接着。”圣大将冰瓶举过头顶,“隐蔽好喽。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一定要把标本带回去!” 圣大紧走几步赶至过道转弯处,迎面碰上了巡逻至此的两名保安。他主动靠了上去。 跨入保安值班室,圣大便亮明身份。只要罗波顺利返回,其它都不在意。再者,圣大不愿意跟那些保安纠缠下去,他更愿意同有关负责人打交道。所以对保安的严厉询问,他不想做过多解释,只让他们把今天的值班领导请来。圣大的名头在医院、尤其是保安部够响的了。潘院长交代马力后,他对部门的所有保安作了多次要求,一定不让那个调查员在医院捣蛋。今晚让他们逮个正着,当然不敢掉以轻心。可他们对圣大漠视的态度一时也无计可施,又不能动粗,俩人去外间一阵交头接耳,抓起了电话。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只见保安进进出出,圣大有些不耐烦了。他叫进了保安,“你们领导怎么还不来啊?”保安来了气:“我们都没烦,你急什么!害得我们不得消停,还想找事!”圣大不再言语。 又过了十分钟,进来一个女人。她进屋后便拉过一张椅子在圣大面前坐下。这个女子温婉端庄、皮肤白皙,从她的身段和面容难以判断她的年龄,30到40岁都可以,圆脸庞上嵌着两个小酒窝,笑起来一深一浅,齐耳的短发服帖地垂于两颊。圣大不认为她有一直忙到后半夜的必要,多半是被叫起后仔细梳理过。 “我是副院长曲丽萍。”她用甜润的嗓音自我介绍道。 “我想你知道我是谁,很抱歉半夜打搅了。”圣大表示了歉意。 今晚是我值班。”她对圣大的道歉不置可否,然后看着手中捏着的名片,一字一句地念出:“圣大医学调查事务所,圣大主任。” 她将名片置于桌上,脸上又现着酒窝。“好吧。圣先生,能否告诉我,今晚来我院调查什么?” “我是想来找个人。”圣大说。 “干吗白天不来找,非得三更半夜的?” “哦,我听说他值夜班,所以半夜来了。” “他是谁?找着了吗?”曲丽萍问。 “对于这两个问题,我可以保留吗?” “那我们换个方式。你今晚都去哪儿了?由于你在非常时间的非诊疗区被发现,作为院值班领导,有这个权利知道吧。”曲丽萍毫不放松。 “那是因为我迷了路,天太黑,当时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圣大回答。 保安进来,贴着曲丽萍的耳朵轻声咬着,她的脸色舒缓了许多。圣大从保安的口型和曲丽萍的表情判断,他们没查出什么结果。其实他心里明白,作为医院最高值班领导,接到保安的报告,应该立即布置手下全面检查医院的各个部位有否异常,因此曲丽萍才会晚到。他要是领导,也会这样做的。不过,他心里有底,从他被发现的那条窄道出来,可以通向医院的许多地方,他们未必能想到停尸房那儿。再说他们得手后,并未在现场留下蛛丝马迹,轻易不会暴露。想到此,圣大一直紧绷着的弦松了;他另有理由松口气,院方没有动静,说明罗波已安然脱身,今晚的任务可谓大功告成。 圣大以胜利者的姿态微笑着。院方将如何处置他,他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费脑子。 那边曲丽萍着实花了不少心思想撬开圣大的嘴。“这样吧,我们双方都坦诚相见,尽快结束眼前的麻烦,你我都可以回去休息。我知道你在调查我院的一些情况,特别是邱木槿。潘院长把情况都跟我们说了。不瞒你,我本人对潘院长拒绝合作的立场不以为然。我们干吗要与有关方面人为制造矛盾呢?这等于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了你们的对立面,完全没有必要嘛。” 圣大盘算着,这会儿罗波该回到事务所了。 曲丽萍瞥一眼圣大,见对方无动于衷,耐着性子说:“我想,我们之间也许存在着某种误会,主要是我们之间缺乏交流,双方说开了,误会自然会消除的。你看好吗?” 圣大很愿意顺着她的台阶走下去,便说:“我赞成。” 那我可以帮你什么忙?圣先生说出来,我愿意试试。” 圣大说:“既然曲院长愿意听我说,我就直截了当了。我受委托调查贵院原药械科长邱木槿死亡的有关情况。坦率地说,由于受到院方的干扰,调查工作进展不甚顺利。尤其是你们潘院长的态度……”圣大无奈地摇着头。 他有他的难处,”曲丽萍叹了口气,“不得已啊。在处理邱木槿发病的问题上,医院有不当之处,但情有可原。目前医院就诊形式十分紧张,最多时每天要应付一千余人的就诊量,全市排名第一。‘战高峰’是医院压倒一切的首要任务。作为院长,医院管理委员会和医院上下全体员工都看着他,这副重担可不轻哪。因此在处理邱木槿的问题上,他尽量低调,以免受到不必要的干扰。” “曲院长所说的‘不当之处’指的是什么?”圣大问。 “我私下不太方便说。”曲丽萍踌躇地说。 “而这正是我调查的重点。”圣大说。 “那好。”曲丽萍点着头,向后撸了下发稍,“如果能消除圣先生的疑虑。再说,邱木槿是个很称职的干部,我们私下关系不错,我很替她惋惜,年轻轻就撇下老公孩子……”她的眼圈红了。 “我有同感。”圣大说。 曲丽萍接着说道:“要说不当之处,首先,诊断上耽搁了,没能及早发现药物的副作用。当然,我们未及时获知有关的信息。其次,假如尽早把她送入ICU,得到最全面的看护治疗,结果也许是另一个样子。最后,就是他的死因,虽然‘急性心内膜炎’的诊断正确,可我总觉得她的死因是个综合的因素,目前我们还不得而知。总之,医院在这些方面是有责任的,虽然还远够不上医疗事故。可我们扪心自问,医院就可以因此而心安理得?邱木槿毕竟是我们的员工,我们的姐妹呀!” 眼瞅着曲丽萍越说越激动,圣大反倒冷静下来,他认为这次谈话可能是个机会。“你的这些想法跟潘院长谈过吗?” “简单交流过。在医院组织的死亡病例讨论会上也提过。考虑到医院工作繁忙,这个病例基本没有原则问题,就……不可否认,潘院长既然作了结论,要求内外都不要再纠缠它,并且,他还直接介入了邱木槿的治疗,碍于此,我只能有所保留。是有些无奈吧?” “关于邱木槿使用的氯耐可霉素这个药,其副作用在国内外相关网站上也查不到吗?”圣大想证实武文珏说漏的信息是否可靠。 “事先不可能查到。我们有关药品信息均来自上级医疗主管部门和相关的学术部门、学术刊物。否则,也不至于发生邱木槿那样的悲剧。”曲丽萍的回答十分果断。 “医院对邱木槿在药品回扣问题上的态度……” “关于这个问题,我只跟你说一句:我不同意医院对此下的定论。在药品回扣问题上,邱木槿只负直接责任,院领导、包括我本人都有责任。虽然潘院长在上级对药品回扣进行查处后就亲自任院药事委员会主任,大事小事一把抓,可我大小还是分工副院长,我没尽到责啊。” 曲丽萍的谈话给圣大这样的印象:她对潘志强有看法,但表达相对婉转,并未把他推到最前面,反而自己承担了部分责任。这说明,对邱木槿的死因,医院内部还是有不同意见;潘志强在其中负有相当责任,包括药品回扣事件。 保安将曲丽萍唤了出去。数分钟后她返回屋内,把嘴一抿,两个酒窝隐现:“怎么样?我已兑现了承诺,现在该你表现了。” 圣大摊着手掌说:“我开始就告诉你,我在做调查,现在告诉你,我还在做调查。至于调查具体内容和结果,恕我目前还不能说。不过我可以向曲院长保证,等最后结案,我一定最先通知您。” “很遗憾。”曲丽萍站起身,脸上的表情瞬间起了变化,简直就是一个冰雪美人:“我本想给你一次机会,你却放弃了。警察就在外屋,我无能为力。”说完头也不抬地转身出去。 走进两个一脸严肃的警察,倦意未消地对圣大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医院指控你干扰正常工作,现在请你跟我们回警局接受调查。” “只有我调查别人,还有别人调查我?看来这不是我的专利。”圣大自嘲地嘟囔着。 “你说什么?”显然警察还在打瞌冲。 “没什么。”圣大苦笑着,“我跟你们走。” “慢着!”随着话音大步跨入一位中年警官。 “黄队!”两个警察必恭必敬地点头示意。 来人将警察拉至屋外一番耳语。警察朝屋里瞅瞅,冲那人一乐,扭头走了。中年警官当着保安的面叫出了圣大,圣大乖乖跟他走了。俩人行至警车前,警官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还当真了?!”圣大没挪步。 “你就这么怕警车呀?”警官露出狡黠的笑容,“来吧,送你回家。” 在车上,圣大揶揄地说:“这个待遇是否太高了点儿。在这种场合下坐警车总感觉浑身痒痒。”警官名叫黄雳,是刑侦队副队长,破案高手,圣大多年的老友,相交甚笃。一定是罗波及时电话联络了他,他才能在第一时间赶到。 “你少跟我扯离格楞。是不是又闻到腥味儿啦?”黄雳当然清楚老友的行当。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让你说对了。” 车里一阵沉默。 “有情报可不要独吞了,我的大主任。我可是从老婆的热被窝中爬起来的。”好一会儿黄雳开口了。 “这一次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们会走在我头里。”圣大忧心忡忡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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