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西溪湿地公园垂钓处人烟稀少,朴厚一路走来,直到那棵老歪脖子柿子树,没撞见什么人影,倒是一脚深一脚浅地趟过一大片芦苇荡时,扑棱棱惊飞一对野雉,“妈的,谁吓谁呀!”朴厚心头一阵狂跳,脱口骂道。今天既非节假日,天气亦不适宜,昨日报纸预告,午后到下半夜起风。他可是专拣如此天气来的。 朴厚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两根钓竿依次下到水里,打开一张靠背折叠小马扎坐定,只等着鱼儿上钩。打料时间不长,钓钩一带尚未形成鱼窝,朴厚又撒了两把和着酒糟的碎米,掏出烟点上,两眼直勾勾盯着浮标愣神。 几天前头儿将朴厚约至郊区一家偏僻的小茶馆,劈头便挑明了来意,要他找人教训一下武文珏。这家伙知道的情况太多了,嘴又不严实,弄不好要出大纰漏。朴厚当然知道事态的严重性。目前风声这么紧,上级主管部门三申五令要查处药品回扣问题,对涉及有关人和事决不姑息,尤其对继续顶风作案人员严办,闹大了甚至不排除司法介入的可能。朴厚可不愿意被枪打出头鸟,头儿的意图他赞成,对他未尝不是件好事。可要他出面干,心里未免有一丝胆怯。 朴厚的心理活动未能逃过头儿的眼睛。头儿和声悦色地说,找你来是有理由的,在医院的药品回扣中,你拿的是大头,从来权利和义务是并举的,现在该你履行自己义务的时候了,难不成要我领导亲自冒这个险?早与你打过招呼,近阶段不要再与武文珏来往,让他也要注意回避风险,可你没做好,眼见得他一个劲地往医院跑,你留下的烂摊子必须由你来补。再说,万一武文珏那儿真漏了底,受牵连最严重的还不是你这个大主任,就为明则保身,你不应该做些什么吗?最后,找你也不是真要你亲自动手,量你也不是他的对手。你不会找你的舅子马力?别看他武文珏一米八几的块头,中看不中用,凭马力的能耐,对付武文珏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你对他有举荐之恩,平时总想在你面前表示表示,姐夫开了口,想他不会拒绝。现在懂了吧,为什么由你出面最合适。记住喽,一是叫他不要再往医院跑了,再一个就是要他管牢自己的嘴巴,狠狠教训他一下,杀杀他的傲气,让他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 头儿的话让朴厚颇感为难,举棋不定。话是说的不错,也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真要他出面,总觉有些惶惑不安,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头儿还在催着他下决心,看他那副踌躇不定的模样,不得已,便又陈述了一番话。正是最后几句话,促使朴厚痛下决心干它一场。 想到此,朴厚那摆弄惯了听诊器的右手不禁瑟瑟发抖,怎么也控制不住,他抬起左掌啪啪击在右手背上,用力揉搓。浮标倾倒在水面,鱼儿上钩了,朴厚懒得去理它,鱼线忽又被绷直,连同鱼竿窜向湖心。朴厚不得不出手,否则鱼竿就被鱼儿拖跑了。 “嗬,朴主任早来了,收获不错吧?”武文珏蓦地出现在面前,惊得朴厚心头一颤。兴许是身后的芦苇丛遮掩了武文珏的行踪,或者根本是他内心有鬼,当来者冷不丁现身时,他才会有手忙脚乱的感觉。 “啊,你吓了我一跳,把鱼都惊跑了。”朴厚装模做样地掩饰自己的惊恐。 “真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恕罪恕罪。”武文珏连忙打哈哈。 朴厚将左侧的钓竿分给武文珏,一番交代后,俩人各自坐在钓位上专心钓鱼。 又过了半小时,朴厚鲫鱼、鲤鱼钓了四五条,武文珏那儿许久没开张。武文珏并不在乎钓没钓到鱼,从来都是他请客户钓,被别人请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他料定朴厚那儿肯定有事,而且决非好事。既然你朴厚迟迟不开口,那我今天就陪陪你,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 这厢仍没有动静,那边又上来一条足有巴掌宽的肥腴的“大老板(当地钓友对本塘大鲫鱼的俗称)”这下武文珏坐不住了。 “咦,朴主任,这鱼儿也偏心眼,凭什么大老板一个尽地都往你那儿去,偏偏我这里半天不开和?” “我就不明白了。”朴厚虽然没言语,但一直小心观察这边的动作。“你武药师也算个钓鱼老手了,怎么我看你的钓技倒象个初出茅庐的菜鸟?” “你是不明白。”武文珏委屈地说,“平常钓鱼都是我请客,跑东忙西替客户们张罗,哪有这份闲心静下来真正钓几条呢?不怕你笑话,别看我经常陪人家钓,自己却什么都没学会……”话音未落,他的鱼线被突然拉直,上钩的鱼儿拽着鱼线飞速划过水面,呜呜直响。武文珏连忙拽住鱼竿往回拖,没等他兴奋劲上来,“嘣”地一声线断了,他连人带凳子摔了个仰八叉,将岸边的菖蒲压倒了一片。 朴厚赶紧几步扶起武文珏,帮他重新穿好鱼线,看他确实笨手笨脚,只得耐心教他几招:“鱼上钩后,不能拖着鱼竿硬往回拉,这样等于和鱼在拉绳比赛,碰上大鱼,线不崩断才怪。要将鱼竿尽可能地竖起,利用竿稍的柔韧性来降低大鱼的拉力;假如鱼在水底拼命挣扎,不要急于上提,就这样竖着竿子与它周旋,这就叫‘溜鱼’,跟它溜够了,累得它肚皮朝天,再慢慢拉上来。一次在西湖钓了一条七八斤重的乌鳢,我整整跟它溜了将近二十分钟。” “朴主任不愧是真正的高手。”武文珏由衷地赞叹道。“今天机会难得,再教我几招吧。今后我也好在客户面前露露脸。” 朴厚并不推辞,说些话也好打破沉默的僵局,避免他起疑心:“首先,你每次下竿一定要准确落水,打的料也要定点才能形成鱼窝;象你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乱甩,当然钓不到鱼。另外,起竿的时机也很要紧。比如鲫鱼吧,它吃食时,先是小口试探性地厾,然后再噙住鱼食上窜,表现在浮标上,就是先急速地微微抖动,然后稍微下沉便开始上浮,最后浮标因失去重心倾倒,在这时间段提竿是最佳时机。草鱼吃食时,浮标往往先上下沉浮,然后直接沉下水去。而鲤鱼呢,它吃食最痛快,拖了浮标就缓缓下沉,经常让你毫无准备,一旦缓过神来,它已拖了鱼食往湖心窜去,你一起竿,鱼线已被它拉直了,最容易断线。方才你断线的那条多半就是大鲤鱼。 “还有钓位的选择。行话说‘方钓角、长钓腰’通常指的是比较规则的钓场。九溪这边河港交叉、鱼塘错叠,很难找到一处象样的钓场。但你看我们这棵老歪脖子柿树的位置,正位于河流突出部,且在三四月间又是季节的迎风处,两好并一好,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钓位。 “到这里,你就是把我刚才说的全掌握了,还是钓不着鱼。为什么?据我前面观察,你用的饵料是红蚯蚓。本来在早春季节,鱼儿生长旺盛,正是吃口最大的时候,因此我准备了她们最爱吃的红蚯蚓。可一下竿发觉不对,今天小鱼特别多,频频咬钩,可能是我早先撒的一把碎米把它们招了来。一旦小猫鱼形成集聚,往往就不会有大鱼。你看你一下钩,浮子就被猛地往下拖,斜拉一段距离,忽又上浮,如此反反复复,你还钓个鸟鱼。不信你把鱼饵换成我这个日本专钓鲫鱼的饵料试试。” 武文珏如梦初醒,原来这玩玩的垂钓竟有这许多明堂,早先他的垂钓经历敢情是瞎猫逮死耗子——瞎撞的。他照朴厚的方法改进,竟也钓上两条鲫鱼,美得他呀呀乱叫。 天气起了些变化,上午还勉强挤出云层的淡淡的阳光,临近中午时分,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芦苇丛在冷风中瑟瑟点头,两只黑色的鸟儿双双大胆地落在柿树梢上。朴厚抬头望去,不象是乌鸦,个头儿要小许多。不一会儿,一只扑打着翅膀离去,剩下的一只哇地怪叫一声也飞走了。 “武药师,冷吗?”朴厚递上一只烟。“来,暖暖身子。” “我戒了。最近血压血脂一直高,心脏也不怎么样。你知道。” 朴厚点上一支。 “朴主任,”武文珏看着这边问道,“我记得你不抽烟的。” 朴厚好一阵没答腔。 “啊?——”武文珏发觉朴厚今日有点怪。 “哦,我怕冷,抽一只暖和些。” 武文珏沉不住气了,他决定先开口:“朴主任,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朴厚眼望着浮子,含糊地点着头:“嗯,有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武文珏警惕地问道。 “你们,你们公司最近还太平吧?”朴厚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行呀。”武文珏心想,这算哪门子问题。“怎么啦?” 朴厚也觉得无趣。到嘴边的话竟开不了口,自己怎变得如此拙口钝鳃。既不能激怒他,又不致引起他的疑心,朴厚一时有些左右为难。“咳——”他沮丧地长叹一声,“我们的日子可就难过喽。” “为什么呀?”武文珏明知故问。 “还不是药品回扣的事闹大了。”朴厚愤懑地说。对武文珏装傻的态度,其实他早已料到。事先他对自己说,要沉住气,可事到临头,才发觉要做到是如此之难。 “有这么严重吗?”武文珏轻描淡写地回道。他也听说,某医院的药房主任被扣牢了,用捞回扣的钱买的赛欧小汽车也被没收。那是他的一个同事的客户,与己无关。迄今为止,他还没听说有哪个医药代表倒霉的。 “你们当然无所谓。”朴厚触到了武文珏的要害。“可我们就不一样了。上级行政领导强调,再发现有这种行为的,一定要严办。看样子是要动真格的了。你是不是应该收敛些,免得撞在枪口上,大家都不好办。” 武文珏颇感委屈,他哭丧着脸说:“哎呀,我的朴大哥,我也是日子难过呀。上面查得紧,我失去了多少业务。这一阵子,我是茶不思、饭不香、夜难寐,你看我,头发大把大把地往下掉。”他扯着头发给朴厚看。“你们不管怎样还有工资垫底,我们就惨了,一家老小眼巴巴地看着你呢。” “此言差矣。”朴厚拎起鱼竿,重新换上钓饵,又搓了一块炒熟的黄豆粉和菜子粉合成的带饵团在铅坠上,将鱼钩准确地抛向鱼窝。事已至此,他明白自己无法改变武文珏的认识,心态倒也沉稳下来。他坐回身后的矮凳,不疾不徐地说:“对你们这些医药代表,无非是赚多赚少的问题。钱多了,大鱼大肉;钱少了,粗茶淡饭,日子总有得过,所以你们才不在乎我们的死活。我们这些人,不出事则罢,一出事,一世的功名全都烟消云散。唉,你说同样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可结果却大相径庭。这屁板怎么也抡不到你们,全打到我们身上。这政策也太不公平了。” 武文珏讪笑着说:“老哥,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如果我们能换位思考一下,你说不定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真的,我做梦都想做你主任的位置,可惜我没那个命。” 他瞟了一眼朴厚,见对方没反应,接着又说:“我可不是针对你的。咱们往远了说,我从来就不相信有公平存在,公平是弱者的呼声。你看这世界的起源本身就是以不平衡为前提的。茫茫宇宙、浩淼太空,有多少个银河系,其间又有多少个太阳系,凭什么只有地球发展出生命?地球若跟其它星球讲公平,哪来的今天?地球的生命形式千差万化,只有一支进化成类人猿,也只有我们的祖先进化到人类。正是由于不公平,才有动物园的铁栅栏将我们与大猩猩一分为二;否则,就可能有大猩猩们抱着小猩猩在笼外观赏我们人类的情况发生。谢天谢地,老天总算有眼,幸运眷顾了我们人类。知足吧老哥,别再奢谈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有能耐就多捞些,没能耐便将就些,每天怎么着还不是一个倒三个饱,这都是命啊。所以我就不去想那些玄乎的事,只挣我的钱,与己无关,一概不问。” 朴厚沉吟道:“是啊,各有各的命,你也不欠我来我也不欠你,咱们就此两清了。” 武文珏听来觉得这话里有话。 俩人专心钓鱼,一时间默然无语。 正午,朴厚打开带来的午餐,掏出一瓶五粮液。武文珏摆手回绝,朴厚指着瓶身说是38-低度酒,武文珏说我白酒很长时间不喝了。朴厚又拿出红酒说,这酒对心血管有好处,你来点,白酒我喝。武文珏便不再拒绝。他们就着烧鸡、花生米、香干吃酒,大概是天有些凉,武文珏喝下了半瓶子酒。 “把它都干了。”朴厚一个劲地劝酒。 “不了,”朴厚的舌头有些打弯,“回去还,还要开车呢。” “没事,你坐我车走,过后找人再把你车弄回去。”朴厚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瞎说!你,你喝得这么点,不,这么多,能开车?”他显得语无伦次,伸出的筷子根本夹不住花生米,索性弃了筷子以手抓鸡腿,未等到鸡腿掰下,脑袋便出溜下去了。 朴厚冷笑道;“你就歇着吧。正是你自己的那番公平理论让我下定了决心,到那边可不许怪我唷。当然,你仍旧可以大把地赚你的冥币,桃花梦嘛怕是做不成喽。”说罢,继续喝着白酒,把花生米一颗颗往嘴里丢。 酒足饭饱,朴厚站起身,抖落身上的碎屑,仰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目光向四周扫视一遍,最后停留在耷拉着脑袋酣睡的武文珏身上……咦,肩后背怎么有片樱红色?朴厚凑近细看,原来是被碾碎的几株红栓菌,其色鲜红如血。 圣大想想还是不放心,他果断地抓起了电话: “喂,是省医疗检疫检测中心吗?麻烦你找微生物检疫室的王学彬主任。我?我是医学调查事务所的圣主任,你就说他的老同学找他。” “请稍等。”电话那头传来操着一口标准普通话的小姑娘的声音,让人听来十分悦耳。 一句“稍等”便“稍”去了圣大足足五分钟的时间。 电话那头隐隐传出哇哇的高调门,圣大皱着眉头将听筒拿远些。他马上就会听到快速、高频的上海话。 “喂!侬格个人那能介急啦,前两天刚跟侬讲过,格种事体老麻烦的,结果一出来,我马上把侬打电话。现在我毋没空。” 老王,小声点,慢慢来。我等了你五分钟都没响,你上来就一通叽哩哇啦,是谁急啊?”圣大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好了好了,废话少说,我也不耽搁你工作。有结果了吗?” 那头放慢了语速:“到今朝才六天零十个钟头,侬讲会得有伐?不过照目前情况看,不大会有阳性结果。” 听了王学彬的话,圣大未免感到有些失望:“你指的一定是那些常规项目吧?我不是跟你说过,请你对这个标本务必给予特殊关注。那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得来的,情况非常特别,极为重要。”他为加强语气,用了一堆的形容词和副词,就希望引起他的这位老同学的注意。 哪能?”王学彬那里窃笑道:“还讲不急,露馅了吧。侬放一千只心,我老早做掉了,只要阿拉这面有的项目,我统统把侬扫一遍。哪能,来赛吧?” 圣大转忧为喜,一屁股从桌上跳下:“哎呀,到底是老同学,明白人,一点就通。这就是我为什么找你,而不去那些大医院、疾控中心微生物检验室求他们的原因。实话告诉你,我是有所考虑的。一呢,那些地方检验质量的可靠性我并不怀疑,但他们主要做的是那些经常性的常规项目,而我的样本情况特殊,一般医疗机构不常做的特殊项目才是我关心的重点。二来,那些大医院相互之间走的太近了,我不是怕我的调查受到影响嘛。咳,你不要笑话我小心眼,以小人之心度人家君子之肚。吃我们这完饭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在这行浸淫多年,人也变得越来越谨慎了。你这算什么话,连老兄你都信不过,我不成了怀疑狂啦?好了,大恩不言谢,事后我一定好好请你。没门,调查费没你的份。那行,城里任一家酒楼随你挑。小姐?想的美,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哎,你还得辛苦些,给我盯紧了。好,我等你电话。拜托拜托。” “毋没问题,一只闲话的事体。”对方爽气地挂断了电话。 圣大早年在公安厅门诊部当主任那会儿,没少跟王学彬联系业务,俩人间互有所求,闲时也多有交往,知根知底。公安厅的案件由于刑事技术上的需要,有时有求于微生物所帮忙;王学彬他们当然也不会放过公安厅这个有力的靠山。圣大在那头有这么个实力派的老同学,替双方穿针引线之类的活责无旁贷地落在了他的肩上。凭他们之间的关系,圣大常饶开检验中心有关部门直接与王学彬接洽,省去了许多繁文缛节的麻烦。作为中心的检验检疫学术带头人,圣大毫不怀疑王学彬的的业务能力。这件事交给他办,他放心。另有一层意思圣大未向他交底。在医学院的病理教研室通知他,他们对圣大送检的样本进行检验的结果与益康医院的病理解剖报告一基本致后,圣大便将宝押在了微生物中心王学彬那儿。 撂下话机,圣大踌躇满志地卡着腰在办公室的玻璃窗前来回度步。“咚——啪——”接连几个二踢脚在街对面爆响,噼里啪啦一挂挂鞭炮也来凑热闹。他定睛一看,是对面的一家商务咖啡套餐店新开张,“OFF50%”的大幅广告顺楼面垂下。他记得那里原先是一爿汽车配件店,开在周边商务写字楼林立的地段有点不合适宜,一定是被高昂的租金拖跨了,他自忖道。还是这家咖啡店老板有眼光,商务套餐利润高,周边的环境不愁没客源,能发起来。对了,乘他们刚开张打对折的机会,何不去占点便宜?他奇怪怎么没注意到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是前一阵子自己太忙了?他更弄不清自己何以与王学彬通话后心情如此轻松,有这份闲心在这儿瞎想。难道他真的期待着王学彬发现些什么?如果什么事都没有,纯粹是吴淼多虑,自己白忙活,这样的结局难道不是大家所期待的吗? 圣大收回目光,转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对了,差点忘了,该给医药公司再打个电话。武文珏这条线索至关重要,应该再约他一次,两天前,圣大给医药公司打过电话,可公司人说已经两天没见到他人了。圣大将电话打进公司商业销售部,点名找他们销售区域主管武文珏。接电话的男子警惕地问对方何人,找武经理何事。圣大留了个心眼,说是他的一个朋友,并说两天前曾来电找过他。那男子支吾了好一阵,最后说,你还是直接找我们公司领导吧。圣大再问,他就是这句话。放下电话,圣大觉得不对劲,接电话的人对武文珏的情况讳如禁口,这肯定不正常。他心生窦疑,莫非武文珏出事了?真要说这家伙出点事,圣大一点也不会吃惊,就凭他那德行,捅娄子还不是早晚的事。圣大所关心的是他究竟为何出事,而这可能牵扯到圣大目前手头正在调查的案子。他静心思忖片刻,再次抓起电话,直接打到公司老总那儿。这次他自报家门,并抬出了卫管中心康副主任的头衔。这位老总可不象先前那个男子那样黏糊,他立即满足了圣大的好奇。他说,公司已经三天没有武文珏的任何消息,此前武文珏也未向公司做任何交代。据公司了解,其家属亦无任何内情提供,此事对他们来说均感突然,他们已于昨晚分别向公安局报案,目前,只能等待。眼下,警察正在他办公室做调查笔录呢。 现在圣大认为,给检疫中心王学彬打的那通电话太及时了,不是他圣大期待着什么,而是事态的发展已经露出了先兆,树欲静而风不止。可在这件事上他能做点什么?也许应该与医药公司和武文珏家属一样,等待。 “老板——”罗波推门而入,夸张地用手指指自己腕上的手表。圣大朝墙上看去,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中午给脑袋喂点什么?叫份外卖?片儿川面还是盒饭?”罗波用公司职员例行公事地请老板示下的口吻问道。圣大正想说随你,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你听到刚才外面的爆竹响了吗?”罗波没弄明白老板的真实意图,一时语塞。“走,下楼,有那打对折的便宜干嘛不去拣。” 引座小姐安顿好客人,侍应生立即来到身边,给每人倒了一杯柠檬水。浏览了一遍印刷精美的菜单,俩人各要了份套餐、甜点,罗波要了阿根廷咖啡,圣大则点了摩卡咖啡。罗波注意地看了价目表,要二百多元,“嘿,整整省了一百块呢!这洋荤开得值。” 圣大用心享用美味的烤鳗海鲜套餐,鳗鱼段烤制得又香又嫩,浇汁略带甜味,就是有点油腻,与日本料理口味相仿。罗波面对着一盘忌司番茄通心粉,手拿刀叉不知如何下手,他叉起一团通心粉,结果带起一遛长长的忌司一直拖到餐布上。“这玩意就是不如筷子好使。”一面抱怨,一面狼吞虎咽。 这一顿午餐能量严重超标,因此在餐后咖啡中,圣大加了一小勺元贞糖,以求心理平衡些。他美美地抿上一口咖啡,向后一仰,将身子埋进沙发中,细细品味咖啡绵绵的回味。整个餐厅也许是新开张的缘故,客人并不多。正对门厅处是一长遛吧台,远处调酒师在忙活着,靠楼梯边放着一台研磨机,圣大他们喝的咖啡就是在那儿现磨的。用餐大厅使用的座椅是清一色的沙发,除靠街面玻璃墙的那排桌椅外,室内灯光柔和温磬,装潢格调幽雅。“洋快餐的环境确实不错,这帮人挺能整的,舍得投入。”罗波喝着咖啡说道。“他们可不会白花这个钱。”圣大说,“装修成本早就打倒你喝的咖啡中去了,明摆着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事。可以说,这里的装修,正是象你我这样的吃客掏钱赞助的。” 通往二楼餐厅的楼梯人流不断,手托餐盘的侍应生一律动作潇洒优雅、笑容可掬,往下走的食客们面红耳赤、勾肩搭背、纵声大笑,而上楼的人多半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态,昂首挺胸、举止端庄。圣大觉得这楼梯仿佛就是一个舞台,他啜着可口的咖啡,翘着二郎腿,欣赏着廉价的舞台剧。蓦地,他眼睛一亮,从下楼的“演员”中看到了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人。 “哈,你老兄也来凑热闹,我的大主任。”话音未落,黄雳蒲扇般的大手伸了过来。 圣大起身迎上:“怎么,你也来拣这个便宜?” “我是来给自己找麻烦的。”他一只大手摁下了正准备站起身的罗波,一屁股坐在圣大身旁。“你也知道,我们警队有禁酒令,白天工作期间一律不得饮酒。可这家老板是与我从小尿尿和泥玩的朋友,非要我来捧个场,你若拒绝,他就说你忘本了。你知道,咱老黄什么都行,就是面子薄,我实在拉不下这张脸皮,只好冒险单刀赴会。你说,是不是自找麻烦?” 罗波在一旁笑道:“黄队,咱罗波最仗义了,下次你还有这等麻烦,言语一声,我立马赶到。为黄队赴汤蹈火,咱万死不辞。奇怪了,咱罗波怎就遇不上这样的麻烦?” 黄雳抿嘴一乐:“你这小子,到地方几年,越混嘴皮子越滑了。大主任,你可得加强管束,免得带坏了小罗,误人子弟,人家父母可要找你算帐的。不过,跟你说小罗,你想找这样的麻烦,还得多历练几年,跟你们大主任多学学吧。” “既然人都来了,那就再坐会儿,喝杯咖啡。”圣大说。 “不行。”黄雳说着就要起身,“我还有公事。” “眨眼工夫你的脸皮就变厚啦?”圣大并不去拉他,“发小请你喝酒不怕麻烦,我老圣请你喝杯咖啡就有公事。我就是想还你上次救我的情。” “真有公事。”黄雳一脸无辜,“局里来电话,要我立刻赶回。不过我的情你先欠着,下次一块儿找你算帐。” “那好,我只与你说一句话。” “你看,露馅了吧,还说要请我,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说吧。”黄雳仍站着,只是欠身把双手撑于桌面上。 “在我调查的一个案子中,一个重要人物突然失踪,听说已向你们公安局报案。你帮我打听打听。” “好说呀。什么人?” “省商务医药公司的区域销售主管,名叫武文珏。” “什么什么?”黄雳剑眉扬起,急促地说,“你再说一遍。” “武——文——珏——”圣大一字一顿地说。 “武文珏?!”黄雳几乎喊了出来,“好你个大主任,撞到我枪口上了。知道我为什么急着回去吗?这么着吧,上车,跟我回警局。路上我再跟你解释。” “不能浪费了这么好的咖啡。”罗波仰脖子将杯里的咖啡灌尽,一抹嘴,从兜里掏出了车钥匙。 回到警队,圣大就被晾在了黄雳的办公室,他自己则急着会见同事和当事人。圣大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熟门熟路地从报刊架上取了一沓报纸耐心地翻阅着。在路上,黄雳简要介绍了案情经过。两天前,他们几乎同时接到商务医药公司和家属的报案,报告武文珏失踪。经查询相关失踪人员联网信息,暂无所获,于是将此列入失踪人员待查名单进入调查程序。刚才在餐厅,他意外接到警队电话,今天上午在西溪湿地某垂钓处,有人发现一具男尸漂浮于水面,遂立即报告公安。经刑警现场勘察和事后验证,初步认定该具男尸即为待查失踪人员武文珏。 厚厚的一沓报纸阅毕,黄雳那边仍无动静,圣大未免有些焦急。他看了一下表,已过去了一个钟头。百无聊赖的他不停地喝着水,都上了两趟厕所。这时,门开了。 “哎呀,大主任等急了吧?实在有点抱歉。”黄雳风风火火地进屋来。 “情况怎么样?”圣大顾不得寒暄,劈头便问。 “坐下坐下。”黄雳招呼道。“不在乎这点工夫嘛,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了。来,喝点水。” “我都喝了一肚子水,”圣大拍打着腹部,“再喝就成了蛤蟆了。” 雳仍不疾不徐地说:“那你总得容我喝口水吧。”他将嘴巴凑到圣大面前放低了声,“不满你,先前在餐厅喝高了,嗓子干巴巴的难受。娘的,洋酒喝的时候没乍的,过后都跑到嗓子眼去了。” 他咕嘟咕嘟灌足了水,圣大才开口道:“行了,水也喝饱了,屁股也坐稳了,这下该没什么花头了吧?” “慢着,”黄雳一摆手,“我还有话要问你。记得上次晚上在医院你对我说过你的预感,我可能会走在你头里。是指眼下这件案子吗?” 圣大会心一笑:“简单一句话让你黄大侦探如此上心,实在是佩服得紧哪。咳,让你猜着了,确实被本人不幸言中。” 黄雳说:“看来,你我都晚了一步。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们警察和你们调查员也不是能掐会算的预言家,干什么都料事如神。只希望在后面的破案过程中能少走弯路。怎么样,是否该把你那点花花肠子先与我抖落抖落?” “干什么干什么,打劫啊?”圣大故作怒状,“你手里无任何证据表明死者的死因与我调查的案子有关,凭什么就让我先提供情报而你却坐享其成?” 黄雳笑眯眯地在圣大面前坐下,说;“凭什么?让我来告诉你:第一,经家属和单位辨认,确认死者即为你急着向我打听的失踪人员武文珏,你说跟你有没有关系?第二,作为一个守法的好公民,有责任向警察报告跟案情有关的情况,谁叫我是官,你是民呢。第三,我这个人好忘事,你还是把欠我的情现在还了吧,咱们两清,让你占个便宜,省得你老记挂着过意不去。怎样,理由够充分吧?” “充分充分。”圣大沉下脸来说,“你也别一二三了,想听的话把耳朵凑过来。”他把有关情况扼要地向黄雳做了介绍,当然是有收有放。俩人又对当前的案情形势以及下一步的行动方向做了一番分析研究,黄雳认为,他一向对圣大的预感颇有信心,他会抓住这个方向狠挖深掘,圣大只是希望他们能抽调更多的警力抓紧侦查。最后商定,照老办法,互通有无、互相协同、互不干涉。这是俩人之间经多年工作配合所默契形成的办案“三互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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