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命热源_xiyizhe【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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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马力端起棕色的玻璃啤酒杯,嘴里含糊不清地嚷着:“来,姐夫,我再敬你一杯。” 朴厚厌恶地白了马力一眼,想直接制止他带有几分醉意的纠缠,没等开口,妻子端了盘炒蟹粉蛋进来。于是他冷冷地说:“我不能再喝了,你自己喝吧。” “你这个人就嘠套没劲道儿。”妻子放下菜盘,数落道,“马力没地方喝啦,非得上我们屋里来蹭酒?人家是特为来陪你,别给脸不要脸。再喝点。呶,我又现炒了个你平常爱吃的蟹粉蛋。你们兄弟俩再叙叙。” “阿姐,你,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姐——姐夫呢。”马力尽管舌头有点大,可脑子还清楚。“姐夫能跟我一块儿喝酒,说明姐——姐夫没拿我当外人。因此上,我,我很高兴。来,姐夫,咱哥俩碰一下。我干了,你随意。”说着,左手拿起朴厚的酒杯跟自己的杯子“咣”地一碰,一仰脖子灌了个底朝天,乳白色的泡末顺着倒扣过来的杯沿滴落。 都说四、五十岁的夫妻关系是最容易生变的危险阶段。朴厚与他妻子的关系早在婚后便已有了裂痕。朴厚从市郊农村一重点高中考上医科大学,可他仍是乡下人;妻子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高毕业后便进入社会,却是地道的城里人。如今,朴厚已是益康医院的主任医师、消化科主任、药事委员会委员和省医学会专家委员会内窥镜组成员,早已是功成名就;而妻子从被兼并的企业下岗后,用补偿金和家里的积蓄(其实都是丈夫挣来的,自己的那点工资只够买几瓶廉价的润肤露)盘下了住宅小区边的一爿店铺,开了家棋牌室,顾客大都是本社区的下岗、退休闲散人等,生意蛮红火。名义是贴补家用,其实很清楚,只要看她每天泡在牌桌上的时间比哪一位顾客都要多就不难明白她的真正用意。朴厚乐得装糊涂。结婚至今,他俩就象两股道上跑的车,在交会点发生短暂碰撞,擦出些许火花,之后便沿着各自的人生轨迹前行,距离愈来愈远。朴厚当初看上她,觉得她的姿色和气质颇有女人味,现在看来,都怪他这个农村青年没见过几个城里女人,急猴猴地赶着往上贴。老婆的被窝还没睡热,“白骨精”便现了原形。婚后,妻子始终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蔑视他,养了儿子后,夫妻好过一阵,可现在,只有在教育儿子这一点上勉强达成共识,不管丈夫如何努力,在妻子眼里,他始终是“阿乡”。朴厚毫不计较,最好妻子每天钻进牌桌不要出来,让她乐得没时间没精力干涉自己。他有自己的生活。今晚就有安排。 朴厚只得接过妻弟端着的酒杯也一气喝干了。看着腕上的表说:“好,我干了它。不过,是最后一杯,姐夫晚上真有公事。” “看,阿姐,谁说姐夫是个黏糊人?我说姐夫就、就是个痛快人。下回谁再这样说我姐夫,我、我就跟他急。”借着酒劲,王力根本没想到他的酒话可能会伤害人的自尊。 王力和他阿姐一样,没念过大学。高中毕业后在社会上闲逛了几年,交了一帮拳脚朋友,练了些三脚猫功夫,在几家保安公司混碗饭吃。姐弟俩关系不错,妻子便指令丈夫帮舅子找个牢靠点的工作。朴厚极不愿意使妻子不悦,引发矛盾。可如此条件的舅子能干些啥呢?无奈之下,他想到一个人。结果王力如愿进了医院保安部。又过了几年,他竟然爬到保安部主管的位置,深得医院管理层的赏识。就连朴厚在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他还真是干这块的料。这其中并无朴厚多大功劳,他平时尽量回避王力,一是避嫌,二是讨厌,院领导多数人对他俩的关系并不知情。当然,姐弟俩仍是感激朴厚的,尤其是王力。 这边王力已决定放过朴厚,主要原因是他自己已喝足了瘾。他放下筷子,抓了一把油氽花生米往嘴里丢:“姐夫,你有事去忙你的,我跟我阿姐再说回话。哎,没听说医院晚上有什么急事啊。” 王力见他阿姐瞪圆了眼睛,知道说漏了嘴,他不想自己的酒后真言使姐夫难堪,忙打圆场:“要说有事,今天医院还真有一件事。潘院长中午急急找到我,就为了要我们保安部盯住一个人……” “什么人?”朴厚不经意地问道。 “谁人晓得这个老倌是做啥西的,院长说这家伙要给医院捣乱。哦,对了,好象是什么医疗调查事务所的。”说完往嘴里扔一颗花生米。 “他长相如何?” 王力将剩下的几颗花生米统统塞进嘴里,嘎嘣嘎嘣用力嚼着,一伸脖子咽下,又夹了一筷子蟹粉蛋。对舅子有意拿一把朴厚来不及计较,反而给他倒上啤酒。王力接过,痛快地灌了一大口,一抹嘴巴,这才不紧不慢说给姐夫听。 朴厚的那双眯缝眼转动开,他在竭力搜寻脑海中一幕幕的影象,捕捉眼底视网膜曾向大脑神经中枢传递的有价值的信息。猛然,一个女人的背影定格,再向前回放,寂静的借阅大厅的一角似乎有两个人在交谈,锁定,画面模糊不清。于是,开动脑筋作各种逻辑推理,眉头渐渐紧锁,心底不由蓦然一懔。这事不可含糊。他起身对舅子又象是对妻子说道:“我马上出去就是与此事有关。” 柳溪山庄坐落于城郊西溪湿地附近。沿新修的天目山路延伸段直行,约二十分钟的车程,只见路旁一棵数人环抱的巨大樟树,往右一拐弯,掩映在杨柳林中的淡黄色建筑物便是。朴厚在停车场下车,打发走出租车司机,用手指拢顺稍乱的头发,从皮包掏出软纸弯下腰擦亮皮鞋,左右一看,将纸团丢进不远处垃圾筒,大步走向门厅。朴厚和她有个约法三章:不同时出现在这里、不坐自己的车来、不在门厅处下车。 西溪湿地位处城西郊外,当年南宋皇帝赵构在临安偏安一偶选取皇宫时,曾为这里的美丽景色倾倒,虽然最终将皇宫大内定位于凤凰山麓,心里仍放不下西溪,因此有皇上御旨“西溪且留下”一说。世事沧桑,如今的西溪仅指城西与留下之间蒋村周围方圆十余平方公里的一片自然演化成的次生湿地生态区域,湖漾、池塘、沼泽等水域占了总面积的70%。这里河港交叉、芦草丛生、烟水一色、野趣盎然。听说这里已列入市政府的自然环境保护计划,准备筹建国家湿地生态公园,早有嗅觉灵敏的商家抢先开了这家酒店,以求在今后的商战中抢得先机。眼下这家宾馆生意清淡,以接待外地团体和会议为主,鲜有散客造访。如此环境正合朴厚和她之意。他们挑中此处寻欢作乐还另有原因——俩人均为钓鱼迷。这里的鱼塘星罗棋布,多为农家个人承包,出门便是,宾馆提供全套钓鱼用具和出行用的自划小舟。他和她白天垂钓河边,这时候,他俩坐在各自的钓位上谁也不看谁,似乎全忘了对方的存在,眼里只有鲫鱼厾食钓饵所致的浮标在水面上下微微颤抖,随着浮子急速上升、倾倒,心跳也跟着加速,捕获猎物的本能驱使手腕迅疾发力一抖,那鱼儿便上钩了,跟着竖起鱼杆不慌不忙将鱼儿稳稳拉至身边,下海兜,起鱼,鱼护子里就这般渐渐闹猛起来。多数时候,就直直地盯着如镜的水面,两眼眨也不眨,神志阒然清净,如同打坐入禅一般。时间随着河水潺潺流走,也带走了无尽的生活忧烦、工作紧张、人际关系的相互倾轧、尘世间的沉沉浮浮,而留给他们的则是全身心彻底放松,是一种超自然的精神享受。中午,他们就简单用点随带的便餐。过足钓瘾,晚上让餐房将战利品收拾了端上,就着葡萄美酒大快朵颐。酒足饭饱,双双步入客房,缠缠绵绵,相互拥着进入那最是令人消魂的一刻。偶尔,他俩会违反之间的约定放纵情欲,就在芦苇遮掩中的垂钓处作激情冲动的肆意的野外苟合,躺在松软的草丛上,拂弄着她滑腻的肌肤和黑发,朴厚全身的筋骨都酥软了。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是头雄师。她激活他的雄性荷尔蒙,唤醒他强烈的征服欲和成功感。这让他感到生活原来竟是如此美好,他的所有付出此刻都有了丰厚的回报,为此,他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的幸福生活。这样的郊外休闲活动让朴厚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足以使他保持数周的高昂工作热情。 朴厚步入接待大厅右翼的餐厅,身着裙叉开至大腿根部翠绿色旗袍的引导小姐随即迎上。朴厚摆手支开了,他讨厌这样不合时宜的贴身服务。在这儿用餐的基本是团队客人,酒店从经营成本角度考虑未设包厢,只在里面用丝质手绘屏风隔了七八间大小不等的小开间供有需要的客人选用。用餐的客人可以从屏风间的空隙打探整个大厅,而外面的人则无法窥视里面的情况。朴厚熟门熟路地穿过前几个单间,在倒数第二间停步。 “你早来啦?” “明知故问。我可是看见你笃悠悠信步走来,你倒是一点也不急。” “冤死我了,这一天我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你知道,自从医院开始‘战高峰’以来,白天夜里象上紧了的发条似的不停地走,整个人简直就是一架机器,哪里抽得开身。”朴厚的这番辩解确是实情。 “你这么说,好象是我拖了你的后腿,影响了我们大主任的工作积极性。”那一位并不领情,“我看我还是识相点。对不住,你请回吧,我不该打搅你。” 朴厚早已一屁股坐下,陪着笑脸说:“好啦,不开玩笑。这时候我们难得相聚,真舍不得浪费这宝贵时间。先吃饭,想吃什么,今天我做东。” 客房的门在身后刚关上,朴厚搂住她就是一通狂吻,接着紧抱着的身子一同倒向床上,他手忙脚乱地压在她身体上动作,口中哼哼唧唧叫个不停。他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攫住,压在下面的躯体也同时停住了颤动。 “怎么了,小乖乖?”朴厚不解地问。 她坐了起来,扬起眉毛看着他质问道:“你为什么应付我?就在刚才吃饭时。让你喝酒也不喝,叫你吃菜也不动筷子,你什么意思?!” “哎吆——你怎么回事!”正在兴头上的朴厚象是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真急了,“跟你说了,来前在家要应付老婆和舅子,总要吃点喝点,给他们弄得连胃口也倒了。” “真的?” “真的。我怎敢糊弄你呢,我的小亲亲。哦,差点忘了。说到我舅子,刚才听他说了一件事,我怎么琢磨,怎么觉得蹊跷,正想跟……” “算了吧,”她打断了他,“我现在什么也顾不得听,不许你瞎琢磨,你还是琢磨琢磨我们今天玩什么花样吧。” 话音未落,她就把朴厚扑翻在床,疯狂骑在男人身上,咬着他的嘴唇,手同时往下移动。 第二天一早,朴主任精神抖擞地跨进他的办公室,边喝着热滚滚的速溶咖啡,边翻看办公桌上的备忘录。上午八点半有两个胃镜、三个肠镜,其中一个是住院病人,半年前因肝硬化门脉高压致胃底静脉破裂出血,用三腔管压迫止血效果很好,由急诊部转至他们科室至今病情稳定,就是赖着不肯出院,还非要做无甚意义的胃镜检查。此人是卫生局杨副局长关照过的,算什么弯七拐八的亲戚,总要有所交代。朴厚与内窥镜室主管技师于主任联系过,安排他做第一台,由内二科主治医师杨医生来做,朴厚本人则要等科里交班后再赶去搭一把。他关心的是后面要做的一个肠镜病人,临床诊断为升结肠多发性息肉,一周前的一次肠镜病理报告难住了病理科副主任医师王平和朴厚。病理科意见不排除早期腺癌,而肠镜检查的具体操刀者朴厚的镜下直观不支持病理诊断,在他看来,以肠上皮化生的可能性居多。他们看法一致的是恰好所取的那块组织样本太小了,其它几块符合临床诊断。为了慎重起见,也为了对病人负责,双方同意再做一次肠镜以明确诊断。这个病人朴厚要亲自上台全程操作。 朴厚三两口喝完咖啡,套上白大褂,将听诊器塞进口袋,从抽屉取出把牛角梳对着镜子梳理鬓角处的几根乱发,习惯地掸一下熨烫挺刮、洁白的工作服,别上胸牌,然后自信地向科里走去。内二科位于十二层病房大楼的第九层,朴厚的主任办公室在它的上一层,第十层。他来往于两者之间从不坐电梯,年界四十五岁的他早已腆起了小肚子,血压血脂均偏高,从事医务工作的人当然懂得运动之于机体健康的重要性,他给自己立下规矩,四层楼以内不坐电梯,以弥补久坐办公室而缺乏运动的损失。今天他沿着走廊楼梯一路行来,相识的人都说“朴主任今天真精神”。 “朴主任,今天来得这么早。”护士长花莲子边忙着手头的活边打招呼。 “是么?”朴厚的手表指向7点40分。“哦,不早了,今天上午不是有几个消化镜检查的嘛,我来看看。还是莲子你来得早,都太平吧?” 莲子合上正在查看的值班日志,回答主任说:“看来没什么,都正常,我正在查看。” 朴厚一副不放心的模样:“上午几个要检查的病人先安排好。最近特别忙,莲子还要多辛苦些,科里的工作看紧点。我知道你最近在写一篇关于全面提升护理工作效率的论文,可要处理好科室工作与个人学习的关系喲。图书馆嘛,业余时间还是可以去的。” 莲子心里徒然一惊——坏了,是不是昨天上午在图书馆被主任发觉了?她语气僵硬地说:“主任说的对,我会以工作为重,不会因个人业务学习影响科室工作的。” 朴厚用安慰的口吻对她说:“这就对了。你是科里的业务骨干,也是医院的老护士,我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哦。相信你不会令我们失望的。医院就要给大家发奖金,到时候我会替你说话的。” 莲子用力挤出一丝笑容:“那我先谢谢朴主任啦。” 朴厚又说:“对了,昨天上午,你好象在图书馆跟人聊,那人……” 莲子勉强挂在脸上的笑容顷刻凝固,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主任的提问:“昨天上午?在图书馆?”她作竭力回忆状,“我去查一份消化道病人大出血临床护理的有关资料,好象没跟什么人说话。” “哦,那你查到所需的资料了吗?” “有一些,不过好象不是我满意的。” “都是些什么?”朴厚仍不放心。关心属下的工作学习当然是科主任份内的事。 “〈中华医学护理学杂志〉去年第3期和今年第1期上都有,我觉得和我们临床护理关系不大,但我看到〈临床急救医学杂志〉上有一篇与我们科的临床实践结合倒还紧密,正想向你请教呢,朴主任。” 花莲子庆幸自己看过这些资料,因此讲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她认定朴厚事后一定会查证她刚才所说的。主任是个办事顶真的人,曾为了带教的一名研究生提交论文中的一组引用数字,一头扎进图书馆两天零一夜翻书上网,就为考证该数字来源的可靠性。他怎么会轻易放过花莲子呢。 朴厚脸上堆起和蔼的笑容:“没关系,你以后有任何难事尽可以来找我,别人不一定真能帮上忙。记住了,不管什么事!”说完就向大办公室走去。没走两步,又停下回头一拍脑门对莲子说:“我才想起,图书馆刚到的一期〈实用临床护理杂志〉有一篇东西你可以去看一下,希望对你有帮助。” 上午的消化镜检查比较顺利。特别是朴厚关注的那个肠镜病人,经过他和杨医生俩人的仔细复查,患处未见可疑病灶,他们还是小心钳下几块组织按照程序送检,相信病理科这次会改变他们原先的怀疑。朴厚摘下胶皮手套,剩下的病人就交给杨医生打理。午饭后,他回到内二科交代过几件手头要办的事,处置了几个重点病人,便上楼回主任室,翻开了昨日从图书馆借来的《坏死性胰腺炎成因的最新研究进展》译著,利用午休时间学习是他的习惯。 门外传来小心的叩门声。朴厚没即刻应门,抬眼瞅一下桌上的闹钟,13点05分。“笃笃”又是不紧不慢的两声。 “请进。”朴厚从叩门声判断不象是科室有事找他。 “朴主任,没打扰你休息吧?”出溜进来一个三十七八岁的高个男子,三七开的二分头油光锃亮,左手拎一只黑色大公文包,进门即转身带上门。 朴厚此刻看见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不知是欢喜还是拒绝,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他曾隐隐感到他该来了,可真当他站在自己在面前,还是觉得有些突兀。 “哦,是武药师,请坐。来找我有何贵干啊?”朴厚明知故问。 来人似乎看穿了朴厚此时的心态,并不急于回答,他要钓一下主人的胃口。他将墙边的一张椅子拖至桌前坐下,笑咪咪地拉开公文包,取出一只鼓鼓的信封推到朴厚面前,这才说:“这是你这个月的份子钱。今后还请朴主任多关照。” 朴厚眼盯着比自己工资袋厚得多的信封,并不急于动作,他在犹豫。 主人此时的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让武文珏吃惊,以前他看惯了朴厚那张板着的面孔,他不介意,他知道只要他接受了那只厚信封就会慷慨地对他一笑。可今天不然。难倒是什么地方出纰漏了? 朴厚拉开抽屉,将信封划拉进去,终于冲来人咧嘴一笑:“谢啦,武药师。” 武文珏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随后试探地问:“怎么啦,朴主任最近不舒服?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 “没什么,我很好。” “不对。我瞧你气色不太好,一定是工作太辛苦,累坏了。正好我们公司新进了一批‘蜂宝胶囊’,主要成分是蜂乳、蜂胶和西洋参,对提高抵抗力和消除机体疲劳很有效,下次我带来孝敬给你。” “真的,我没什么。” “朴主任,我们是多年老朋友了,别跟我客气。” 朴厚有些烦了:“我没跟你客气,不是我身体原因。” “那……” “好吧,我跟你讲。”朴厚将身体倾向武文珏,压着嗓子说,“最近医院有些不太平,好象要出事,你要回避一阵子,起码近阶段你不要来了。” “是这样啊,难怪我上午跑了几个科,他们好象都有点畏畏缩缩,拿钱还怕烫手!”武文珏找到了刚才心中疑惑的答案,又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朴厚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你们这些医药代表那档子事。” 武文珏担心地问:“这回又是什么人?” “又是什么人,你嫌倒霉的人还不够多啊!”朴厚呛了他一句,“就是邱木槿。” “哎呦——”武文珏长吁一口气,“邱主任啊?我以为真是哪个人。她的事不是已经了结了吗?医院有了交代,卫生局有了结论。虽然她个人有损形象,但人已走了,怎么评价她都无所谓。唉,邱主任人品不错,是个好人,可如今好人不长命哪。话又说回来,客观地说,对她的处理是重了点,可结果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我看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本来嘛,药品回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放眼看去,哪家不在搞。象你朴主任,堂堂医学权威、大主任,就那点工资太委屈了,挣点外快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就是,现今专家教授的待遇也太低了。” 武文珏的一番话语触到了朴厚的痛处。察言观色、看人说话是武文珏这样的医药代表的长项。长期和那些形形色色的客户打交道,从卫生行政官员到要害岗位的普通办事员,从医疗机构领导到科室主任和拥有处方权的一般临床医生,长期浸淫在权利和金钱交易的名利场中的这些医药代表往往一眼就能看出可能被他攻陷的对象,哪些人重利,哪些人贪色,谁的胃口特别大,谁只要给点小惠就能拿下。而对朴厚这样科主任级的业务专家,还要进行感情投资,直接了当可能会遭拒绝,但是你饶个弯和他交朋友,开始跟他谈做医生的种种辛苦和无奈(武文珏曾是一家地段医院的主管药师,因不堪清贫,早早跳出铁饭碗的樊篱,做起了专搞营销的医药代表。他在药品营销界自翔正宗科班出身,自然十分清楚他过去的注册药剂师证书在业务开展中的重要性,这使他可以很快缩短与医生药师间的距离,因此他名片上始终印的是‘执业药剂师、主管药师’的头衔,而不象其他人那样混个所谓的‘销售经理’)待他对你不那么反感了,再谈交情,请他吃饭喝茶、打牌洗桑拿、钓鱼玩高尔夫往往却能奏效。当然,他也经常碰壁,有些人就是荤素不沾,弄得你下不了台。不过,他早已练就出金刚不坏之身,吃得鲍翅琼浆、咽得菜糠草根。今天遭了你的白眼,明天照样点头哈腰一步不拉地跟你套近乎,哪怕你去厕所,我早准备了纸巾在台盆前候着。今天白忙活了,明天抖擞精神再去“开”下一家医院。做医药代表,必须正确处理好面皮与肚皮的关系,谁叫你吃这碗饭呐。 武文珏见朴厚没有反驳他,又说:“朴主任,咱们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有什么为难之处请言明,小弟我自当效力。” 朴厚仍低声埋怨道:“哎呀我说老弟,你怎么就不明白,真是有事啦!”他把院办公会上潘院长的讲话和从马力那儿听来的消息以及自己对院图书馆发现的怀疑一股脑合盘端出,只是隐瞒了昨晚和她对此事商量的结果。 “现在你懂了吧,只要你最近不要来我们医院,不要再来烦我,就算帮了我们的大忙了。其他医药公司的人也一样。” 朴厚的话着实让武文珏吃了一惊。他和客户的关系从来都是一对一的单线联系,他觉得这样的关系是安全可靠的。前阵子社会上对医院收受药品回扣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上级明令各医院自查,他所牵线的四、五家医院还算太平,唯独益康医院动静最大。这也是他的心病,因为他在这家医院的潜在利益是他拥有的大蛋糕中最大的一块,这里的收益占到他总收入的三分之一强,他怎敢掉以轻心呢。 “这么说还真有人打我们的主意?”武文珏目光呆滞,象是在自言自语,嘴里轻声念叨着,“这样抓住邱木槿不放,难道是想从她这儿打开突破口?没理由呀,她人都没了,还能弄出啥花头?” 朴厚赞同地附和道:“是呀,我开头也这么想。院领导对医院的药品回扣已作了结论,上面好象也没有进一步追查的动作,应该说这件事已结束了。可确实有人来调查邱木槿,这老帐新翻肯定不是件简单的事。” 这边朴厚正忧心忡忡、百思不得其解,那厢武文珏却已想明白:“放心,朴主任,不会有事的。你听我跟你分析:邱主任人已病逝,人死不能复生,我不相信那个什么调查主任能橇开死人的嘴巴让她再说话。可以这么说,全院的秘密都让邱主任带进了坟墓,留在地面上的都有了结论,与别人无关,煞煞清爽的。这是一。二个,就算那个什么人能牵强附会地收罗到一些鸡毛蒜皮的传闻,也只能是一些鸡毛毛鸭毛毛,这些道听途说谁都伤不了。这你也知道,我跟你们主任以上的人从来都是单线联系的。你看今天我来这里也是在午休时间,我什么时候在科里公开当面找过你?至于我,朴主任清楚得很,无论怎样都不会放水,我总不至于傻到跟自己的钱包过不去吧?况且,凭我俩这些年的交情,就是牺牲自己也不会出卖你老哥呀。” 除了最后一句,他的话朴厚基本相信的。是的,也许就是杞人忧天,一个无名的调查事务所的人有多大能耐把这盖棺定论的结论再翻过来!事情的结果很可能是那个圣什么的大主任空手而归。然而,常年从事临床治疗工作的他养成了这样的思维习惯:对事件的判断从不先入为主定框框,而是将各种可能性予以充分考虑,逐个审慎排除,将注意力集中到最后的焦点问题上,倾全力分析研究解决。如此“排他法”思维常常让他及时发现严重隐患,避免了事态朝不可收拾的结局发展。眼下情况就是这样,在没有摸清那人的背景和底细之前,在对可能的危害没有作全面的评估之前,在没有弄清自己身处事件旋涡的何种境况之前,他不应该象武文珏那样一厢情愿地盲目乐观。直觉告诉他,这事弄不好会造成阴沟洞里翻船的灾难性后果。 想到这里,朴厚认为有必要再次提醒武文珏注意事态的严重性:“干你们这行的只会从铜板眼里看世界,那么一个小洞洞局限了你的视野,你能看到些什么?就是眼前的这点利益。往往有时候你已身陷旋涡的中心却没察觉,遭受了灭顶之灾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小老弟,听我老哥一句,该罢手时就罢手,小心没大错。”说着,眯起小眼翘着二郎腿,声调渐高,语气中多了几分矜持。 武文珏暗自盘算开了,你朴厚躺着说话不腰疼,既有工资垫底,又有名目繁多的授课费、外诊费(什么外诊费,说穿了,还不就是***医生‘走穴费’),时不时还有红包、回扣笑纳,当然不必依靠我这点回扣过活。别看一个自持清高的堂堂大主任,其实你才是满脑子绿花花的铜臭。可象我这样靠跑量吃业务饭的人,一歇手就得饿肚子。再说,目前的形势正是一年中最好过的,业务量大,尤其是象朴厚科室这样的大客户,抓紧了,几个主要新品种猛捞个把月就够吃一年的。哪里又舍得轻易放弃呢!这些都是现实利益问题,当然要考虑。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我心里门儿清,就算出什么事,了不得我撤出,不赚你的钱,责任自有你们领导医生们顶着,我一个小小业务员,顶多一个遍地蚂蚁般的医药代表能有多大事呀,大板子打不到我屁股蛋,我怕谁?!放着收益和风险如此不均等的买卖不做那才叫一个傻冒。 他心思如此,口中却谦恭地说:“朴主任教训得是,确实在为我们着想,可我们也不能不为主任考虑呀。过后主任可以打开信封看看,这次有多少张‘老人头’。眼下机会难得啊,这样的量一年中没几个月。还有,几个进口新品种,比如‘氯耐可霉素’很多医院都想要,利润高呀,可我首先想到你朴主任。我们合作了这么些年,从来都很愉快,这全赖于朴主任格外关照我,我决不会忘记你的。”说到后面,武文珏有意放慢了语速,眼光放肆地瞥向对方。 朴厚皱起眉头作思考状。 武文珏拿不准对方是否完全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不过看这架势,他的糖弹压力起效了。随即补充道:“当然,最近期间我会特别谨慎的。我们谁都不愿意出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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