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时起,毕里艾神父的高个身影就出现在江原康子狭窄的房间里。但是当时,毕里艾神父是驾驶美国大兵常用的吉普车去那里的。从古里艾鲁莫教堂到她家,驾驶吉普车要不了五分钟。吉普车沿田园小路朝前行驶,拐入掩人耳目、寂静的小路。要是夜晚,无论谁都察觉不了那条狭窄的小路里藏着什么。
两年后,吉普车换成英国制造的希尔曼轿车。那时,江原康子也乔迁到了现在这幢拥有宽敞大院和近五十平方米房屋的住宅。从她买下这幢住宅的实力来看,足以证明她的生活水准迅速得到了质的提高。自从希尔曼轿车开始驶入这条小巷后,神父便更换了车牌照。附近亲眼目睹的中学生说,最早见到的是外地车牌照,后来变成东京都车牌照。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毕里艾神父在车牌照方面要那样绞尽脑计。
江原康子从农家独屋搬迁到现在住宅的那天,作为礼节,给邻居送去了印有罗马字的外国牛肉罐头。那个年代,日本人是依靠薯类和稀饭勉强维持日常生活的。
毫无疑问,外国牛肉罐头来自于古里艾鲁莫教堂。这,谁都能猜到。古里艾鲁莫教堂直属于宗教团体巴奇里奥教会,该教会总部设在欧洲。因此,谁都觉得罐头可能是欧洲总部送来日本的。于是人们想像,江原康子代替养麦面条(日本人乔迁时将养麦面条分给左邻右舍以示见面礼)送到邻居家的外国罐头,多半是毕里艾神父用希尔曼轿车运来的。
江原康子分发给邻居的是牛肉罐头,但邻居中间传说她自己吃的是新鲜牛肉,当然不是肉店送来的。当时,日本人还不能随便买到牛肉食用。每天让牧羊犬吃牛肉,这不只是传说,确实有人隔着栅栏看到的。江原康子怎么会突然养起四条牧羊犬来?衣着怎么会突然变得高贵起来?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不让来访客人进门,顶多是隔着栅栏和推销员谈交易,还给住宅的所有门上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渐渐变得古怪起来。如果注意观察,江原康子不会连续三个月让同一家商店上门送货,肯定是每隔一两个月重换一家。没过多久,毕里艾神父的自备车换成雷诺轿车。
毕里艾神父脸色红润,从耳后侧到后脑勺的模样活像“日本河童’’(日本民间的想像动物,水陆两栖,貌似幼儿),披着棕色鬈发,头顶光秃秃的,红鼻子尖两翼似乎刻有深而小的皱纹,那双眼睛酷似鸟眼,棕色眼睛圆滚滚的。
便利的是,江原康子家有适合隐蔽轿车的场所。边门是进入不与院子连接的那片空地。那里,郁郁葱葱的杂树林,有冬青树、八仙花树、桃树、黄杨树和枫树。雷诺轿车停在那里,凑巧是茂密树叶遮掩的天然车库,白天就是有行人经过,多半也发现不了,夜晚就更不用说了,那里与黑暗连成一片。
毕里艾神父把车停在那里,锁上车门弯腰进入江原康子家,有时只待一个小时便离开,有时待上三四个小时,有时候则慢悠悠地待上一整天。总之,他待的时间没准儿,有长有短。尽管白天,那一带也像进入梦乡那样万籁俱寂,但是里艾神父要完全避开附近人们的视线自由进出江原康子家倒是件难事。因为左右有邻居,前面有他人住宅。
每当附近人们和毕里艾神父相遇时,神父总是和蔼可亲,用微笑的目光示意问候,距离近的时候就说:“你好!”他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来日本的,说得一口流利日语,还可轻松阅读岩波书店出版的哲学书籍,可是附近的人们却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日语能力。
毕里艾神父给人的印象是微笑和善良,人们自然而然地觉得那是“神的微笑”。黑色西服和脖子上的衬衫白领,与红润的脸膛相得益彰,纤长的手指一直是向神祈祷的形状。然而毕里艾神父为什么频繁出没于江原康子家,并且仅仅是和那个女人单独在一起?对此,附近一些邻居感到有点不可意议。
巴奇里奥教会的宗教宗旨里有“圣洁”两字。虽说信徒不会因此怀疑毕里艾神父的人格,可住在附近的俗人不会不怀疑,他们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他,还有人则直接问江原康子毕里艾神父常来她家做什么。
一直隐居家里的江原康子不可能始终在室内呼吸空气,偶尔也锁上大门去附近走一走。不用说,只是去喜欢她的那些邻居家。
有些邻居家款待她,交谈间无意中问她:“神父先生为什么总是去你家?”
江原康子听后朝上耸了耸肩膀,翕动着厚嘴唇答道:“是这样的,他和我在合译《圣经》,必须要经常商讨。”
“哦,那真了不起啊!”
附近人们为江原康子有超过毕里艾神父的翻译才能感到诧异,注视着她肿起的上眼皮和肉鼓鼓的鼻翼,探寻着这种才能隐藏在她身上的什么部位。
她虽这么说,但并没有人相信。
有一次,邻居家里读高一的男孩高兴地把江原康子当作英语老师,拿出英语教科书求教于她,结果她支支吾吾,最终连一句英语也没有教。
翻译《圣经》需要掌握拉丁语,她连高一英语都不懂,怎么会掌握拉丁语呢?所谓跟神父合译《圣经》之类的说法,凡是招待过她的邻居背地里都嘲笑她,认为那说法站不住脚。
这话像插上翅膀似的立刻传到其他邻居的耳朵里,尽管他们也不信这一情况,但是江原康子和毕里艾神父合译拉丁语原著《圣经》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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