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盆地的千年玄秘:破东风之瞑城_麦灵【完结】(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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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鸿渐于陆,利涉大川

  白若栩的父亲与女儿长得并不相似。纨素皮肤甚白,不枉了这个姓,但白若栩却长了一副焦黄的面皮,细瘦的一张长脸,几茎微须,估计年轻时绝不好看,幸亏到了中年反倒过滤出几分儒雅之气来。大约是靠近半百的年纪,极淡的眉宇,细长的双眼,眼神颇为懒散,偶尔却会透出几缕凌厉之风。  人也瘦,走进花园来时正是微微驼着背的一个中年男人。等我们都站起身致礼时,他正慢吞吞地坐上他的那张摇椅,向后轻轻一蜷,纨素立刻将才沏好的新茶端到了面前。却不是“香一朵”,那白小姐正摇着手微笑示意,她父亲不太喝那“香一朵”,嫌脂粉气太重。  委实貌不惊人。但他出现时带来的第一句话却令人心惊。范文嘉的双眼几乎立时便瞪大了。  “白伯伯,我这样称呼您,您不见怪吧?”她将自己的座椅拉得靠近一些,急不可耐地问道:“您刚才说的青铜凤鸟尊,莫不是指1879年从洛阳庙坡出土的那只雌凤鸟?”  白若栩拈须微笑:“范小姐,我说的是你们带在身边的那只雄凤鸟。”  这下轮到所有人目瞪口呆。  临出发之前,由银行家苏东禾出面,很出了一笔巨款,从白司令那里买下了那只雄凤鸟尊,说是打算用来送给未来儿媳做为新婚贺礼。白司令这个人算得上附庸风雅之辈,当年将雄凤鸟拍回去不过是为了装点门面,也没什么大用,现在既能大大地赚上一笔,又乐得做个人情,自然是顺水推舟。此后飞到丽江,雄凤鸟尊便一直带在身边。只是并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不知为何白若栩竟能一语中的。  唯有纨素仿佛对她父亲的惊人之举习以为常,毫不在意的样子。  白若栩道:“这个还用猜吗?世人都知道我老白有两件宝物,你们三个小家伙带着李达三那老家伙的拜贴上门来找我,自然不是冲着我的茶花就是冲着我的宝贝女儿。茶花还没开,你们想要也想不到,那就肯定是冲着纨素了。纨素这小寡妇除了会唱几嗓子歌还能干啥?既然想到这儿,我当然就想到那每十六年一次的赛歌会了。嘿嘿,三个小家伙不要以为除了顾彼德那个洋鬼子,别人就没听说过赛歌会,还有那只当奖品的‘五色凤凰鼎’。我一进门就听见你们瞎三话四,一会儿说尊一会儿说爵,那多半就是在想,‘五色凤凰鼎’莫不就是什么凤鸟尊了?”  白老头两道狡黠的目光瞟瞟这个,又瞟瞟那个,最后回到范文嘉身上:“你们只晓得我会养女儿,会养茶花,可谁也不晓得我研究青铜器已经有大半辈子了吧。嘿嘿这位范小姐,一年前重庆城里经你手拍卖了一只雄凤鸟尊,这种事情,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们这回路过丽江城,既然为的是参加赛歌会,那就很可能是为了寻找那只‘五色凤凰鼎’,也就是另一只凤鸟尊。圣人曾经说过,要解开一个谜,就得靠另一个谜底来做钥匙。既然如此,你们这次就一定会想办法把已经现世的雄凤鸟尊带在身上。我的推理就这样简单,那么我说对了没有呀?”  我愣头愣脑地问道:“那么说你跟白司令没什么亲戚关系?我以为他打电话告诉你的呢?”  接口的竟是白纨素,她嗔怪道:“金少爷可别瞎说,人家姓白,跟我爹也姓白可没什么关系。你这么说可不是瞧不起我爹的推理么?他这老头子古怪着呢,最喜欢一个人躲在家里当侦探。但我爹可还说得有道理吧?”  众人皆点头表示叹服。我忽然想到个破绽,赶紧问道:“有件事说不通。如果说雌凤鸟尊是1879年在洛阳庙坡出土的那座,那也就只是几十年前了。顾彼德说是赛诗会少说也举办过十几届,奖品总是那座‘五色凤凰鼎’。莫非,‘五色凤凰鼎’根本就不是我们要找的凤鸟尊?”  “你忘了按照那卷图纸上的标注,说不定还有第三座凤鸟尊吗?”范文嘉答道。  白若栩一副竖起耳朵小心倾听的样子:“我老白正想请教范小姐,你所说的图纸是指?”  范文嘉避而不答,却另外抛出个甜头来:“白伯伯,我刚听您说研究青铜器已经有大半辈子,不知您对商周时期刻在青铜器物上的铭文可有心得?那座雄凤鸟尊背上有一只小凤鸟,其实恰好是揭开酒器的盖儿。这只盖的内侧有两行铭文,白伯伯您看,这是那两行字的拓片。”  “‘鸿渐于陆。利涉大川’”白若栩微微皱着眉头,念出那两行原本难认的铭文。  “没错,这只尊既然用于武王伐纣之前祭天所用,想来既是誓师,也是求天赐吉祥,或者干脆就是占得一卦,算出武王的军队能够顺利渡过大河,直袭牧野。但这毕竟只是我的随意猜测,不知白伯伯可在其他青铜器上见过类似的铭文?”  白若栩道:“嘿嘿,武王伐纣,武王伐纣。这‘鸿渐于陆。利涉大川’都是出自《易经》。前一句出自‘渐’卦九三,‘鸿渐于陆,夫征不复,妇孕不育,凶。利御寇。’再有一句出自‘渐‘卦上九,所谓‘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作为仪,吉’。后一句却比较复杂,《易经》中至少有六处提到‘利涉大川’。像‘蛊’卦、‘大畜’卦、‘益’卦、‘涣’卦、‘中孚’卦、‘未济’卦。就这么莫明其妙的把‘鸿渐于陆’和‘利涉大川’放在一起,还真不好解释。范小姐的判断更加轻率,嘿嘿,何止轻率,简直就是荒唐。食古不化,毫无创建,现在的年轻人呀,唉……”  范文嘉倒并不恼,笑嘻嘻地答道:“我说了我是瞎猜的嘛。原来白伯伯还是研究周易的行家。”  却不料白若栩脸色一变,“你说什么‘周易’?世人都说周易周易,但在我这里可千万别提这两个字,我老白可不跟周朝那些大圣人同流合污。”  好一阵莫明其妙的发火,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唯有白纨素在一旁抿着嘴微微一笑,“三位贵客可别见怪,我爹是个书呆子。你若夸他是研究易经的专家,他绝不会生气,还会夸你眼光好。但若加上个‘周’字,那可就不得了了,刚好犯了他的忌讳。”  白若栩摇头道:“你这小寡妇可别在这儿胡说,‘周’字犯我什么忌讳,莫不成凡是姓周的都得赶尽杀绝呀,没这回事。我只是见不得人家说‘周易’,见不得欺世盗名,见不得诲淫诲盗之后再来假装圣人君子。这世人一说‘周易’,就已经是被欺骗了三千年,莫不成还要把这绝世谎言再说上个三千年?咱们中国人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弄个清醒明白?”  “白伯伯您越这么说,我们可就越糊涂啦。”范文嘉笑道。  那相貌细瘦的白若栩瞪着眼睛看了范文嘉几眼,又再扫扫我和柏然,摇头道:“世人都说《易经》是周文王姬昌困于商都时所作,嘿嘿,姬昌何德何能,岂能参透易理六十四卦并且写下四百四十八条卦爻辞?你刚才说周王伐纣,嘿嘿,三千年前又何尝真正有过周王伐付?至于狐狸精苏妲己以美色惑王,以及商纣王这个天下第一暴君加昏君终于葬送商朝六百年的江山,那才真算得上妖言惑众。你们这些小年轻,听人家讲讲《封神榜》就信进去啦?”  久不说话的柏然开口道:“白伯伯,《封神榜》是演义,讲的是故事,这个我们都知道。像我就是从小听母亲说过苏妲己惑纣王,还有比干剖心,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当中多少有些编造的成分。但商末周初的历史也不仅仅是一部《封神榜》在讲,《诗经》、《尚书》、《史记》都这样讲,民间也这样流传了几千年。若按白伯伯您刚才所说的,岂不是所有的典藉都在说假话?”  白若栩冷冷哼道:“可不是吗?除了一部短短六千字的〈易经〉,中国三千年的史书都在说假话。〈诗经〉说假话,〈尚书〉说假话,从孔子到司马迁,每个人都在说假话。这又有什么奇怪?他们自己就是被骗了一辈子的白痴,以讹传讹,还能有什么真东西剩得下来?你们这些家伙呀,被人家足足骗了三千年还在那儿不自知,嘿嘿,可真算得上傻到了姥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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