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盆地的千年玄秘:破东风之瞑城_麦灵【完结】(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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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庄与乃颜

  转眼就是六月初六。  托“冲本达三”的福,桑吉大管家竟然在万头攒动中给我们安排了几个相当不错的前排座位。小伙子多吉次仁早在初五这天便已经提前过去布置,座椅、遮阳伞一应皆全,更以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勇猛姿态牢牢守了一整宿,大有不许任何江湖宵小越雷池一步的架势。纨素的待遇自然是最高级的,按照多吉的说法,“白小姐面前的奶茶永远是满的,温度永远是刚刚好的,既不能太浓也不能太淡。淡了让白小姐没力气唱歌,浓了嗓子会发腻,那就唱不出好听的歌啦”。  虽说纨素报名晚,但并不意味着她的参赛顺序排在最后。大约之前另有个抽签的仪式。尽管以贡布土司为首的裁判委员会为更新赛制很下了些工夫,但第一天上午的赛程仍旧混乱不堪。匆匆选出三名进入临时“前十”,时辰便已过正午。当头的烈日晒得众人昏昏欲睡,桑吉宣布歇息一个时辰,待日头稍减毒辣再继续比赛。话虽如此,将赛诗会的大舞会包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并不肯就此散去——好不容易抢来的位置,稍不留神可就被别人占了去了——好在众人早就事前有备,就地摸出干粮清水吃将起来。可也有在烈日下晒得中了暑的,也不在少数,时不时栽倒两三个,便被人抬出去放在阴凉地里。这半天下来,受罪的人真还不少。  午后的比赛很快变得精彩起来。一个大约三十岁出头、长相颇为英挺的蒙族男子赢得了一大片潮水般的喝彩。那家伙的声音华丽多彩,从高音到低音的坠落翩然若仙,最后一缕细若游丝般的尾音竟能轻飘飘地直扎入听者的心尖上去,连我都狠狠地酥麻了一阵子。裁判委员会毫不犹豫地宣布这名叫做霍庄的男子直接进入“前十”。下台前他将右手轻抚在胸前向众人致礼,微笑晏然,台下少女的尖叫与惊呼声响成一片。  霍庄之后另一个进入“前十”的是一名年纪相仿的男子,瘦而矮小,黑漆漆的脸上有一道颇长的刀疤。名字倒很美妙,叫做乃颜,但瞧他的容颜自然不如霍庄多矣。但这乃颜的歌声颇为奇特,极高亢极清朗,至高处竟然极似女声,偏还能轻轻松松地连耍十几个花腔,如同一只黑羽鸟儿在枝头上的飞掠,愈拔愈高,愈发令人着迷。他进“前十”也算众望所归。  我凑过去对纨素轻声说道:“上午那三个不在话下,这乃颜和霍庄不知你应付得了?”  纨素细长的双眼懒洋洋地看着我,吐气犹若山茶:“我也不知道呀,你说呢?”  我喃喃地答不上来。旁边范文嘉微微一笑,虽然眼神并不转过来对住我们,但我猜想她必是听到什么,不由得暗暗发恼。我对这位小姨子始终有股牵扯不断的情绪,大概只是自知只在她的生命里占个配角,便懒得去碰,也算是自我保护吧。   正自恼着,下一个便轮到白纨素。  只见她轻轻咬着唇,微微笑着上台去。一件白底湖蓝碎花的中袖薄衫,下半身的裙是层层叠叠的孔雀蓝。满头青丝束成髻子,发根处别了两朵雪白清香的栀子花。右手腕上戴着一串银光闪闪的细镯子,两个耳垂各自钉着一粒珍珠。这么一副娇怯怯俏生生的少妇模样,往那台中一站,顿时令浊热逼人的空气骤然清爽。  台下的呼喝声渐渐平息下来。  纨素并不卖弄,清唱出来的不过是一首普通的云南民歌,却隐约有小河淌水的意境。一波一波随风漾开的水纹,湖畔小鸟清柔的奏鸣,野花无声无息绽放的声音与香味,瞬间在她那清亮的歌声与俏丽的笑容中尽数涌来。  无数听众的面目呈现出轻度而快乐的痴迷。  我怦然心动。这大半年来的枪林弹火如同裹上身的厚厚尘埃,仿佛被纨素的歌声洗涤一空。忽然想到若是能躺在那女子的膝上合拢双眼美美的睡一觉该有多好。  她自然入了“前十”。多吉把手掌鼓得震天价响,满脸满眼都是崇敬之意。

  最后一名参赛者

  不觉初六已经结束,初七这天也已将近黄昏,除了笃定进入“前十”的上届桂冠获得者,其他9名均已选出。除了纨素、霍庄和乃颜,其余大致是这么几位。  格桑美多与格桑仁青两兄弟。这二人正是贡布土司花重金从青海玉树一带请回来的所谓天才歌者,与盲老人共同构成贡布的双保险。格桑两兄弟只在“前十”里占去一个名额。他俩的和声极具和谐之美,不过暂时听不出什么特别出彩之处来。   玉小晴。这姑娘是满洲人,年轻很轻,大约刚二十岁出头。长了一张长长的鹅蛋脸,面若敷粉,一张嫩红色的嘴唇,唱起歌来尤其欢快。这女孩生得俏丽,活泼爱笑,很能惹台下的年轻汉子们的欢喜。  舒怡是另一个进入“前十”的女歌手,从名字到长相都是地道的汉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高挑的个儿,细条腰身,胸部异常饱满,与那张削瘦的脸颇为不符。说来并不美,歌声也算不得出众,但那深沉低回的音调里自有一股罂粟花般引人沉醉之处,甚至连柏然也有些着迷似的。  赵小雀大概是参赛者中年纪最小的选手,却居然是以最短时间突围进入“前十”的。这男孩顶多不超过十岁,一张讨巧可喜的粉红圆脸,满头结满密密的小辫,每根辫尾均系着一粒金色铃铛。赵小雀年纪虽小,唱的却不算儿歌,也听不出是哪个地方的方言,却有说不出的清脆与动听。尤其当他边唱边跳满头小辫随之起舞之时,那铃铛竟然合奏出好听的伴音,顿时令台下的妇人大婶们开心合不拢嘴。  相貌英俊的阿曼是另一个令全场女孩子惊声尖叫的年青人。这家伙是维族人,个头儿比不上霍庄高大,但脸孔的俊俏却有过之。一双羚羊般乌黑澄澈的大眼睛总是配合着他的旖旎歌声流露出无限柔情。这就足以令女孩子们发疯了。  最后一个入围“前十”的是天机道人。这原本信奉清净无为的道士前来争夺桂冠按说颇为奇怪,不过赛诗会原本就是怪事迭出的场合,再说那天机相貌清秀,一双冷峭的凤眼灵光四射,歌声与举止也颇见仙气,只是那副孤傲的态度有些令人不喜。  其中并没有德格印经院的少年喇嘛扎西顿珠。  落日已近西沉,嘎丹松赞林寺的铜瓦与飞檐被染出暗沉沉的金红色,空气中隐约沁出凉意。这藏历六月初七的比赛眼看就要结束了。一直微笑的桑吉正要将“前十”的名字一一写上第三日的决赛黄榜,此时扎西顿珠仍旧没有出现。  范文嘉心头有压抑不住的失望。她咬着嘴唇,脸色颇为难看。这失望之情甚至传染了我与柏然。在我们看来,那少年喇嘛原本应是解开凤鸟尊之谜的关键人物,谁料想到他竟会失约呢。  但老人们说得好,每一届赛诗会必有意外发生。这1938年藏历六月初七的赛诗会也不例外。就在范文嘉已经失望透顶、桑吉的笔已经提至半空、六月初七的鞭炮即将炸响的最后一瞬,两匹奔马迅如闪电般疾驰而至。两名劲装男子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其中一名身形彪悍的中年乌衣男子一个箭步蹿上大戏台,来不及伸手拭去额上的汗珠已赶着向桑吉递上报名贴。桑吉往那贴上看了两眼,漫声喝道:“最后一句参赛者,扎西顿珠。”  范文嘉顿时站起身来。  我定睛向台前望去,一名男子正迈步上台。身形纤瘦,中等身量,一身隐隐透着银光的月白色紧身衣,束出一条挺拔清俊的腰身。却看不出面目,整张脸孔笼罩在一张类似青铜色的面具之下。  那并不是我们曾在德格印经院见过的少年扎西顿珠。  但他手中却有那少年喇嘛事先参赛的报名贴。对于赛诗会来讲,见报名贴如见本人。  苏柏然的脸色比范文嘉更加难看。他也早已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紧紧盯住那戴着面具的白衣人,偶尔却又转过去看看先前的乌衣男子,一张清瘦的脸上尽是疑问。  空气骤然紧张起来。甚至连台下不明所以的众人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氛围,方才如蚊蝇一般巨大而空泛的窃窃私语声很快平息。白衣人向着众人颌首,面具后的深黑色双眼中流露出熠熠生辉的悲伤。  刹那间歌声已起,是一首用藏文唱出的悠长小调。比赛结束之后我问过多吉,他试着用汉语将那歌词翻译了出来。  “你说要听听我唱歌  你说要看看我的脸  我不能唱歌给你听  因为一唱我就要流泪  我不能让你看我的脸  你一看我我就要流泪  ……”  潸然泪下的又何止是我们几人呢?  被裁判委员会一致决定淘汰出“前十”的是赵小雀。  那孩子的确聪明伶俐,讨人欢喜。但相比其他几位身怀绝技的成年人来说,这个不到十岁满头铃铛的小男孩实在太过于年幼,大概更适合参加下一届的赛诗会。这个决定除了让一干妇人大嫂们集体抗议了几声之外,并没引起太大不满。持有“扎西顿珠”的报名贴、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成为最后一名“前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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