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
一路默然无语。 回到位于贡布土司官寨附近的住处,白纨素吩咐多吉打下手,张罗着做些饭菜。范文嘉在一旁帮忙,也不作声,一副满腹心事的样子。柏然与白若栩下起了围棋,我在一旁观战,仍旧没人说话,屋子里的气氛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一局战至中盘,白若栩忽然开口道:“苏老弟,你的棋艺还不错,只是想要下赢我,还差着些火候。” 柏然微微一笑:“白伯伯您太夸赞了,我下棋不过是三脚猫,自然下不过您。” 白若栩又道:“我从四岁开始跟随父亲下棋,跟高手对弈又何止上千局。但苏老弟你这局棋若下到终场,最多不过输我两目半,也算是相当不错。但苏老弟你输给我并非输在棋艺上,而是输在棋志上。你根本没有胜我之意,求赢之心不显,过于淡泊,怎能赢棋?再说论到在围棋方面的见识,只怕你更得甘拜下风。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这黑白双子的来历?” 柏然摇头。 端着一只菜碗从旁边经过的范文嘉插嘴说:“白伯伯,我在日本留学时见过一位很年轻的棋士吴清源,他跟我说过,这围棋呀压根就不是用来竞技的,最早应该是古人用来占卜的工具。你看‘天元’、各种星位,一听就和天象有关。” 白若栩道:“这话倒说得不错。横十九,纵十九,以数百子记录天体位置,棋盘如同座标。只是有一点颇为奇怪,若是为了记录星象并以此占卜,只以一色便可,为何出现黑白两色棋子呢?” 范文嘉一愣:“这个我就解释不来啦。” 白若栩老气横秋地摸了摸颏下的短须,“这围棋的由来有好几种说法。一种说是在圣帝尧的时代,这尧为了调教自己的儿子丹朱,将围棋之技传授予他。不过《尚书》中记载得明白,这丹朱根本不是什么好人。若硬要将围棋与丹朱联系起来,便难怪孔孟有‘围棋非养性,实乃乱性’的说法。” “刚才我问范小姐围棋如何从一色过渡到黑白双色。这即使从天文学的角度考虑也很说得过去。天体并非恒定不变,而是春夏秋冬,四季变化。只以一色置之,可定方位,却无以观变数,为了观测变化的规律,黑白双子遂得以产生。” “唐朝人皮日休写了一本《原弈》,他的说法是围棋始于战国,为张仪苏秦等纵横家的创造。理由也很简单,围棋‘有害诈争伪之道’。所以皮日休认为这围棋根本是玩弄权术的工具。” 柏然道:“因教子而授围棋,因占卜而造围棋,因纵横而弄围棋……白伯伯,你觉得哪一种说法有道理?” 范文嘉插嘴道:“若要我选,我就选第二种。” 白若栩点头道:“如果只有这三种选择,那我是赞同范小姐的说法的。但这个最早刻下纵横各一十九道以观星象的人又是谁呢?前些天我给你们讲商之亡周之兴中存在大疑窦,这当中有一个人物尤其值得推究。世人都说商纣王阶下有三个大臣,微子、比干、箕子,世称‘三仁’。微子名启,原本是受辛的兄长,因为是庶出,因此主动让位于嫡出的弟弟受辛,后者登基为王,称为纣王。之前我跟你们说过微子启这个名字的蹊跷,以此论证他绝非王族。此外商末根本不存在庶出与嫡出的贵贱之分,因此微子让位的理由本身就是站不住脚的。第二位‘仁者’是比干,这位仁兄我就不多说了。反正这微子与比干的身份与事迹都相当可疑。但第三位‘仁者’箕子还是很值得一说的。” “这位箕子名叫胥余,官拜商末太师,是帝辛的诸父,是个响当当的贵族。在我们那份根本信不得的传说里他同样是忠心耿耿的大商臣子,屡次劝谏纣王,纣王不听,反而将他囚禁起来。后来比干被纣王剖了‘七窍玲珑心’,这个箕子就披头散发装疯。直到周武王姬发灭商之后才将他释放,并且向他征询治国之道,之后封于朝鲜。另一种说法是当年朝歌灭,大商亡,箕子心伤之下率领全族东迁朝鲜,史称箕氏朝鲜。据《史记》记载,武王封箕子于朝鲜而不称臣。朝鲜这个国家的《三国史记》和《三国遗事》也恭恭敬敬地将箕子奉为祖先。总的来讲不管是周武王封的还是他自个儿出走的,这位箕子是高丽人的老祖宗早就是板上钉钉毫无疑问的事。” “但我却始终存在着另一些想法。这箕子真的去了朝鲜吗?传说周文王姬昌被囚时也是披头散发装疯卖傻,为什么但凡聪明人都只能想出这么个费力不讨好的破办法?莫非真是应证了那句‘历史总是不经意地重复’?还有,都说《易经》六十四卦与四百四十八爻辞出自被囚禁中的姬昌之手,但所有人又都说这箕子者是朝歌数一数二的观星占卜的绝顶高手,甚至称之为‘其卜宗师’,那么到底《易经》是出自姬昌还是出自箕子?这几个疑问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来旋去,找不到答案。后来在山西晋城陵川发现棋子山,我的疑窦一下子迎刃而解。” “这晋城陵川位于太行之行,淇水之源,这座棋子山封闭了数千年,此后方被发掘出当年曾有箕子在此隐居弈棋的遗迹。也就是说,箕子伤心商亡之余,并不一定是去了那个朝鲜国,而是就近前往晋城棋子山,于古柏森森中摆石布局,观天象,卜卦签。纵十九道,横十九道,原本只是为观天象,但久而久之,箕子在这纵横图中看出战争,看出大势,看出人心,看出未来,看出智慧的不力与命运的扑朔,看出阴阳的变化与兴衰,于是加入黑白二色,变观天象为自己与自己的搏弈。” “我试着臆想箕子一人独弈时的心情。开初可能是悲愤莫名的,但越到后来越感悟到天地之大与造化的奥妙。范小姐,你既然在日本留过学,应该听说过日本古今棋界第一人秀策。他曾经说过一句话,‘如果黑白应对无误,黑棋胜三目半’。这大致是说只要每一步棋的应对都符合规律,应该就能取得胜利。但是,箕子的心中却始终会有一个巨大的疑问,‘如果每一步都没走错,就果真能取得那三目半的胜利吗?如果是这样,大商为什么会灭亡?’如果商的强大、*制度、国家机器的操纵、民心所向、对军事政策的选择……诸如此类,每一步棋都很正确,为什么在与周的博弈中却会最终滑向灭亡的深渊?这一切大概正是箕子一边下着黑白双棋,一边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的疑问。而他对棋盘对双方阵局的估计与推测,岂不是跟传说中的周文王占卜如出一辙?黑与白的双色之分,岂不也正好与两仪图中的阴阳鱼相仿佛?” “我猜想,《易经》的作者根本不是周文王姬昌,而是大商的遗臣箕子。” 讲到此处,柏然忽然开口道:“白伯伯,您一直重复棋谱纵横各一十九道,我总觉得在这之中还另有大奥秘。” 白若栩一愣:“那你说说你的想法。” 柏然深深地蹙起双眉:“也说不上是什么想法,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似乎曾相识。文嘉,少华,我曾经给你们提到过幻方,文嘉你还亲自做过幻方的题目。大禹时代以洛书构建出3阶幻方,所谓3阶,是纵横各三道的九宫之图。以后南宋的杨辉造出3阶和4阶的幻方,甚至直到10阶幻方,又名‘百子图’,各行各列之和为505。我们在德格印经院里经那个少年喇嘛扎西顿珠的指点,找到了一副由九块雕版组成的失真形变图。而找到这九块雕版的关键就在于一个9阶幻方。现在又说到围棋,棋谱纵横各一十九道……你们明白我想说的吗?” 范文嘉点头道:“你是想说,这箕子发明的围棋会不会是一道19阶幻方?” “没错。少华你还记不记得,我在东禾园里曾经跟你提过,如果说一个三阶幻方也就是洛书有可能是古人的一种能量储存体,那么一个9阶幻方的能量能有多大?它是否能够储存时间?是否是在三维的基础上多出了时间这个维度?现在我们接着往下推想,如果有一个19阶幻方呢?它的神妙之处是不是早就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它一定会比9阶幻方更加强大,强大到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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