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密码
“他又不是动物学家。”范文嘉忽然开口为柏然辩护。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文嘉面无表情,继续说道:“鸵鸟的确在中国存在过,但是差不多距离现在4000年到6000年左右就已经接近灭绝。这个时候大约正是传说中的黄帝和炎帝时期,之后只是非常偶尔的出现过几次。世人大多认为鸵鸟并非中国土产,情有可原。就我所知,也有‘凤出东方君子之国’的说法,这个‘东方君子之国’,其实指的是东夷,就是朝鲜。所以有一回白伯伯说到商末重臣箕子在商亡之后东渡高丽,凤原本是殷商的图腾,箕子将凤鸟崇拜带入高丽,后来反而朝鲜人说‘凤出东方君子之国’,大概归本溯源是典出此处。” 我禁不住问道:“但是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弄不明白。古代大商人崇拜凤也罢凰也罢,这凤凰的原形是鸵鸟也罢山鸡也罢,凤鸟尊却又是怎么跟这赛诗会扯上关系的?范小姨子,你说雌凤鸟尊说不定就是五色凤凰鼎,既然凤鸟尊上刻着《易经》里的什么‘利涉大江’,看来跟商代文化有关系是肯定的了。但大汉民族里最深奥的秘密又是怎么跟藏地联系在一起的呢?” 这个问题问得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发生了集体语塞。稍过片刻,白若栩这样说道:“凤凰这种动物,以及和它有关的传说,自古以来,大约有过几次地域上的迁徙。总体来讲是自北而南,是否终于登陆藏域高原,这却说不清楚。但西藏的这个‘藏’字却一直是令我感兴趣的。中国文字很有意思,比如‘四川’的川字,讲的就是河流,在四川盆地领域内也的确有数条大河川流而过。而‘蜀’字则是一只名叫‘蚕’的虫子在吐丝,这自然就是和声名大噪的蜀绣有关的了。再比如‘云南’,世人均讲‘彩云之南’。‘彩云’何讲我们先不说,但‘南’是确定无疑的。再比如‘新疆’这两个字,第一确是边疆,第二,也算是崭新的疆土,所以也是对得上号的。那么再来看‘西藏’,前一个字表示方位,后一个字代表什么。” “最简单的回答当然是代表种族,藏就是藏族人所居之地。西藏代表藏民族栖息地的西部领域。但现在问题出来了,新疆既然是维吾尔族人最多的聚居区,为什么不叫西维或是西北维呢?青海也是藏人极多的地多,为什么却选择以‘青色之海’也就是青海湖为命名的标准,却将种族抛在一边呢?再近一步,藏民族这个‘藏’字是否原本就有特定之意呢?” 见众人皆睁着在篝火下闪闪发光的双眼紧盯着他,白若栩显是有几分得意,不过话说得太多,不得不咳嗽了几声:“我是这样想的。‘藏’这个字原本就有两种读音。读音不同时,含义也截然不同。念‘ZANG’时代表一个横刀立马上千年的种族,念‘CANG’时却由外向的强势与彪悍变为内敛的收藏、隐藏、传承,或诸如此类。我刚才说过,汉字的造字造音是极其考究的,不能简单的把ZANG与CANG看成是某种巧合,当中很有可能大有文章。那么,在这块生养藏民族的地域究竟收藏了什么故事,埋藏了何种宝物,传承了怎样的文化与历史,都很值得我们深究。” “除此之外,人也罢,植物或动物也罢,一个国家也罢,都有它的命脉或曰生命之本源。比方说人这种东西,从中医的角度来说,他的本原在肾,肾若衰竭,则面黑发枯,由青春而衰老。肾主收藏,然后将精力细细发散至各处经脉与脏器。肾居于何处?恰好在人体的中段,如五行中的‘土’。而在整个中国的版图上,起于中部偏向西隅的‘藏’便是中国的肾,同样起着收藏与滋润生长的作用。所以,倘若大商殷地的兴盛忽然中衰,就像是人体的某一个器官忽然衰竭,那么就得靠肾脏的滋补来加以调养。于是,某些文化或者信物转移到藏地来暂时收藏,等待时机重新复苏。这个道理也是完全说得通的。” 白若栩的臆想听得众人神魂颠倒。这一夜,就在藏地的神奇品质以及对凤凰鼎的无限期许中逐渐过去。我不记得在哪一个时辰沉入了睡梦。高原之巅,竟并不感觉如何寒冷。太阳穴虽仍有些突突的痛,但睡着之后就变成喑哑的呜咽。我仿佛回到了嘉陵江畔,赤着脚漫步于漫长的河滩,与硕大的鹅卵石以及尖刻的砾石为伴。长相奇特的飞行器从我头顶奔突而过。我不能肯定我的年龄与身份,甚至不能确定我的视角是从地面往天空的眺望还是从上往下的鸟瞰。某一个瞬间我的眼前出现了白雪皑皑的群峰,层层叠叠地向无限远处推近。我热血沸腾,几乎在梦中哭出声来。
夜之迷章
等我醒来之时,帐篷里仍是乌沉沉的一片漆黑,但帐门缝隙里已经透过些许微光。天或许已经亮了吧,我想,然后披衣起床,呵着寒气掀开帐门出去。亚拉青波的峰巅海拔虽不甚高,但此时却着实寒冷彻骨,幸好前半夜多吉在帐外生的火堆尚未熄灭,仍旧蔓延着最后的几缕温暖。天色尚暗,东方的天空中隐约有几丝亮色,我呵着手挪步到火堆边,一边想着我这是吃错了什么药,干嘛这么早就起来受冻。此时看见稍远处一个身形模糊的影子,端然坐着,厚厚的藏袍几乎把脸完全裹住,竟是柏然。 “你比我起得还早。”我语音迟缓地跟他打招呼,舌头几乎也在口腔里被冻住了。 他大概是点了点头。我凑近他身边,苏家大少爷微笑的脸在海拔4449米的雪山之巅灿然盛开,竟是说不出的温暖与好看。 柏然这样的笑容,我记得上一次看见是在一年前的石渠。我们去长须贡马,在神山“利”附近,失散半日后陡然望见身披雪花的柏然,笑容明媚无匹,真如灿烂的格桑花一般。 我禁不住也朝他笑,多日来始终在心中纠结不散的阴霾暂时消失一空。 “你也睡不着?”我问。地上铺得有油毡,我坐下来,跟柏然挨得很近。 “嗯。”他又点头,整个人缩在藏袍里像个木偶娃娃,我禁不住笑出声来。 “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柏然这样说道:“昨天夜里听老白聊凤凰的时候就有某种感觉,总觉得这副场景很熟悉,就像是以前发生过。后来入睡前我想了想,大概是想起来了,有些像是一年前咱们在青城山听钱可凡讲故事,讲到以前他们走马帮的时候,在杂多,那个叫尹西多杰的小伙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们的那个夜晚,大家赌东道然后凤鸟尊第一次亮相的那个夜晚,和昨天的这个夜晚很有几分相似。热闹自然是远远不如,但总是透着相似。所以,今天一大早我就起来坐在这里,我想等着一些东西出现。” 他指指火堆前方。天色仍旧暗沉,火光亦不明不灭,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地上放着那只黑漆漆的雄凤鸟尊。 我知道他的意思了,自然也就不用多问。此时此刻,陪着柏然在天色微熹的雪山之巅静静地坐上一会儿,实在颇有心意相通的*。稍过片刻,柏然轻声开口问道:“文嘉不知醒了没有?” 此时耳边忽然响起文嘉的声音,“我已经在这儿了。” 我竟吓了一跳,忍不住叫道:“范小姨子,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她也拣块油毡坐下来,悠然答道:“柏然有这种预感,我也有。” 我们沉默无声地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稍顷逐渐有更多的动静传来,是多吉起来加柴火,火光顿时扩出暖暖的光,我原本有些哆嗦,此刻便感觉满足。白氏父子俩和其他人也都起身钻出帐篷,安多最后一个慢吞吞地出来。天边外曾经明亮过一瞬,此时却又再度沉寂入黑暗中去,只剩下一两丝诱惑性的微光。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当年马商钱可凡曾经在天明之际所看见的奇观只如记忆中的一幕景像,只在我们的希望而不是现实中存在。我承认我有些失望,但那是一种懒懒散散的失望,但盲老人安多随后的一番话令我们陡然紧张起来。 “时间不多了。”他这么说。 “再过十几分钟,天就要真的亮起来了。”盲老人安多,仰起头对着仍旧暗黑一片的天空,就好像那双失明的眸子能看清所有的一切一样。“你知道你现在所处的位置吗?苏家少爷。” “我不太明白。”柏然有些结巴。 “多吉,你来告诉他。”安多安详地命令道。 看来多吉也不太明白安多的用意,满脸狐疑但却顺从地对柏然解释道:“咱们是在亚拉青波雪山的山顶上呀,亚拉青波这四个字是藏语,用汉语翻译出来就是‘石头山’,又叫‘黑色牦牛守护神’。安多老爷子,你要我说什么?” “这亚拉青波的四周都有些什么呀?” 多吉挠了挠头,“我以前有一次跟我爷爷上到过这峰顶一次,四周,不都是雪山吗?” “那都是些什么雪山呀?” 多吉又挠了挠头:“这个方向,当然就是神圣的卡瓦格博爷爷了。”他转过身面向西北,困惑但无比尊崇地向远处的黑暗拜了一拜。它是我们藏族人心目中最最至尊无上的山神,全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够征服它。然后这一面是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他一边说着一边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身,面向另一个方向的黑暗,刚刚说完,又再一次转身遥遥拜道,“你们瞧那边,那就是‘三怙主’呀,是观音菩萨、文殊菩萨和金刚手菩萨。它们三位千百年来就一直在一起,仙乃日是观音菩萨,夏诺多吉是金刚手菩萨,央迈勇是最美丽最温柔最洁白的文殊菩萨。” 安多枯瘦的脸上露出了一缕笑容:“孩子,你明白了吗?天就快亮啦。” 他朝向柏然,语声接近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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