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以及最后一次亲吻
“‘还有太多太多的谜题等着我去破解,我不能甘心从此只留在立方体里,我必须去面对它们,这是属于我个人的使命,我必须离开。’” “‘而且,说来也怪。我总是不能忘记那个叫做扎西顿珠的小喇嘛,还有他的歌声,他脖子上的凤凰印记,九块雕版拼拢时他那双如同火星一般的眼睛。虽然相处时短,但我在他的身上感觉到过震撼,这种震撼就像是剧烈的电击一样,虽只短短一瞬,却足以铭刻终身。柏然,我并不想对你有所隐瞒,所以我坦白告诉你这一切。你知道吗?我绝不会把它命名为爱情,但这种神秘的情感促使我向一个女人更深远的灵魂探索,我想更加了解自己,想知道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对于未知世界的渴求到底有多大的力量。为了这个原因,我同样必须离开。’” “当文嘉讲到这里的时候,我意识到在她的手腕上一直戴着那个小喇嘛的师父扎西活佛送她的手珠,并且从来没有除去过。一阵极其强烈的难过刹那间袭上心头,竟令得我的心脏也绞痛起来。大概我只是一个太普通的男人,她所说的那种并不命名为爱情的神秘情感对于我来说根本就与爱无异。我嫉妒了,并且深感我这个普通人与那个具备神秘力量的小喇嘛相去甚远。” “在我的身边,身穿亚麻长裙的文嘉微微地笑了起来:‘男人和女人对于某些东西的定义截然不同。’她这样说道,于是我明白她已经察觉了我的内心。‘我曾经跟少华讨论过,我并不知道他是否认同我的说法。当然我猜想他更多地站在你那边,虽然他竭力保持中立,但他毕竟是个男人。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存在于我内心中的事实,我无法哄骗自己,也不会来骗你。但也没必要把这个看得太重。对于我来讲,扎西顿珠所代表的神秘世界以及神秘情感,只是我所渴望解开的许多个谜语中的一个。我想要破解它们,支配我的激情与行动的就是这种想要破解的欲望,并非其他。’” “‘其实,命运对于我来讲已经足够悲悯,就好像它对于帝辛和箕子来说足够残忍一般。居然在我的有生之年,就这样并没有耗费太大的精力也没有穷尽我毕生的智慧,就已经尝到了第一罐被破解的蜂蜜。我总是能够记起那些充满无尽幸福的片刻。那九块雕版合拢时我屏住的呼吸,在亚拉青波山巅雌凤鸟尊破土而出时我所发出的惊叹,宝瓶口机关打开时我怦怦而跳的心,第一次亲眼目睹零号幻方和壹号幻方时的快乐,我所破译的甲骨文终于能与白伯伯的爻辞相合时深知谜底即将揭晓的虚脱……尤其无法忘记少华驾着‘海因格尔’飞越卡瓦格博雪山时我们从舷窗向外看到的那一切。连绵无尽的雪峰以及灿然生辉的金色云海,当时涌动在心里的那种欣然与大欢喜……我相信这就是上帝赐予我的最大幸福,是任何财富权势地位也无法替代的幸福。’” “范文嘉,坐在我身边,被温暖的海风包裹着,缓缓地向我诉说。不久前从我胸中涌起的愤懑与妒火消失了,甚至连我也轻微地笑了出来。我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握住她的一只手,生平头一次感到我俩是一对生死与共的知己。她所说的这一切也是曾令我感到无比幸福的时刻,我与文嘉,毕竟是那么相似着的两个人。” “她扭过头来看我,嘴角弯弯地向上翘着,眼神乌黑而俏皮。她那么美,我情不自禁地吻了她。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死亡之手
“我回到14号龟甲所在的天文馆。那一晚,我端坐着,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些飞驰而过变幻莫测无穷无尽的星体。那不是我们所身处的宇宙,那是另一个世界,我此生此世也无法到达的世界。之后我睡着了,就像任何一个踡缩在母亲子宫里的婴儿一样无知无觉但却异常甜蜜地安睡着。时间仿佛在我身边掠过了无以量数的分钟与秒钟,我深陷在宇宙的怀抱里,像一颗最最渺小的星尘,不必担心寂灭,也不必担心因被其他星体撞击而粉身碎骨。我因为自身的极其渺小而感到极度安全。这场睡眠持续了三十几个小时,当我醒来的时候,明允正坐在我身边,面具后的两只眼睛安静地注视着我。” “‘哥,文嘉姐已经离开了,跟白若栩一起。’他这样说道。我并不感觉难过,只是有些怔怔的。从明允那声语调温和的‘哥’里,我并没有听出丝毫的冷酷或是幸灾乐祸。” “我坐起身来,大概因为睡得太久,颇感饥饿。” “我的人偶为我带了些食物来。我狠吞虎咽地吃光,感觉全身精力充沣,颇有身轻如燕的感觉。” “我对明允解释了几句,他摇头说:‘我明白文嘉姐为什么要走,我也明白她不劝你跟她一起走的原因。你和她都是坚守自己内心的人。只要是自己认准的事,哪怕是错的,你们也会去做。哪怕这会伤害对方,甚至伤害自己。’” “我没想到明允会这样说。在那一瞬间,我面红耳赤,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他看了我一眼,眼皮轻微地眨了一下,‘如果你是想说1930年发生在苏州的那件事的话,我想我们已经可以不再提它了。’” “我们都沉默了。思维在我的脑海中并不成形,只是一些断断续续的节点与碎片,如同一个个斐波那奇数列般漂来漂去。明允的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有些话想说,但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就这样过了两三分钟,我低声请求明允跟我一起到图书馆去一趟。我想再一次亲眼看看那些龟甲,也许更真实的原因是我想再看看文嘉生活过一年的地方。他点头说好,我们借由15号龟甲的捷径前往图书馆。那里高阔庄严,早已空无一人。” “范文嘉并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数十万片刻有文字的龟甲与兽甲仍旧放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我拾起一片翻来覆去的看,然后放回原处。一个疑问涌上心头。” “‘明允,你知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离开的?就在前两天文嘉还说没有找到离开立方体的办法。’我这样问道。” “他摇头。我想我需要解开这个谜语,于是决定到10号龟甲去一趟。” “那道大圆门已经落下了,我试着将手放在雌雄凤鸟共同追逐的那团火焰上往下按去,大门森然洞开,我和明允被我们所看到的一切惊呆了。” “远远望去,那块黑色的方尖碑已倒了下来,在圆盘上裂成三节。一个人影倒在地下,被其中一截断碑压住,纹丝不动。那人穿着一件乳白色的衣衫,脸朝下俯卧着,看上去正是范文嘉。” “我惊惶地快步上前,明允紧跟在我身后。果然是文嘉,我们七手八脚将断碑从她身上抬开,将她小心翻转过来。她面色雪白,双眼紧闭,脖子上有一道青紫色的瘀痕,早已死去多时。看来必定是被人掐住喉管窒息而死,而方尖碑大约是在她死后才断裂将她尸身压住的。” “一时之间,我的心空荡荡的。无悲无喜,只是怔怔地站着,大概并没有弄明白眼前这景象的真实含义。明允伸出手探探文嘉的呼吸,朝我摇了摇头。我的意识仍旧一片混沌,不知道该让自己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我在她身边坐下来,仔细地端祥着她的脸。” “她的发髻完全散了开来,亚麻布的长裙分明有撕裂的痕迹,脸上充满愤怒之色。很显然,临死之前她曾经拼命地挣扎过,手指甲里也留下了凶手的皮屑。瞑城除了我们四人之外杳无人烟,杀害文嘉的凶手必是白若栩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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