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瓶
“我紧张地思索着,不用动笔,但脑海里的各种思维滚滚而至,犹如闪电雷霆。不错,文嘉找到的破解之门是与‘明夷’卦互成镜像的‘晋’卦,它俩分别是第三十六卦和第三十五卦,左右相依,正是在同一个平面上的太极。而‘明夷’意为坤上离下,‘晋’卦则为离上坤下,‘明夷’为阴,‘晋’为阳,这样又互成对立的阴阳两仪。事实上,这又是另一个莫比乌斯环,白若栩就是利用这个莫比乌斯环逃出了地下瞑城,进入了阳光世界。” “拓扑这种东西,最开初就已经应用于德格印经院的那九块雕版之中。那是一副失真形变图,恰是拓扑的另一个层面。可见,瞑城的数学模型中原本就包括拓扑学,而莫比乌斯环正是拓扑的基础。从前我只是迷恋于多阶幻方,却没有想到立方体的数学模型是幻方与拓扑的交集。正如零号幻方与壹号幻方,它们正是被剪开的莫比乌斯环,相互套结,互为依存。它们也是白若栩讲到过的‘十字’,是圭表在太阳下投下的影子。所有的一切就这样在这个环上找到了它们应该占据的位置。立方体的数学模型终于完成了。” “现在我可以开始设想如何穿越了。少华,你有没有想过将两个最初的莫比乌斯环结在一起会出现什么东西。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了,在1882年,我的同行兼先辈菲立克斯•克莱因发现了一个以它的名字命名的瓶子。克莱因,这个与希尔伯特、庞加莱齐名的伟大德国数学家,他发现的这个东西叫做‘克莱因瓶’。” “它像一个球面那样封闭,但却没有瓶底,并且只有一个面。” “我相信,一个球应该有两个面,其一是外面,其二是内面。还是我刚才提到过的那只小蚂蚁,如果我把它放在这只球的外表面上爬行,如果不将球面咬破(我们可以想象它是一只香甜而诱人的苹果),这只蚂蚁永远无法爬到内表面上去。但是克莱因瓶却并非如此,这只原本放在瓶外的蚂蚁,可以轻松地通过瓶颈爬进瓶内。事实上,克莱因瓶是一个在四维空间中才能够表现出来的曲面,但由于我们只生活在三维空间里,所以我们误以为它是自己在与自己相交。但其实仔细看就会明白,这只克莱因瓶的瓶颈并没有穿过瓶壁,它轻松地突破了维度的限制,并且使蚂蚁的穿行成为了可能。” “事实上,克莱因瓶是一个在数学上不可能存在的瓶子。有人说,它和莫比乌斯环一样,代表着一个不可能存在的世界,或者说,代表着世界的尽头。” “而我与明允身处的这座瞑城,或许正是世界的尽头吧。” “将克莱因瓶剪开(虽然这是一个只能在四维空间里完成的举动),你会发现,我们得到了两个莫比乌斯环。” “现在你应该明白我想说的了。我和明允被困在地底瞑城,根本无法突破。我们正是那只无法从球的内面爬到球的外面的蚂蚁,如果这座立方体本身不是一个克莱因瓶的话,我们永远出不去。事实上白若栩也永远出不去。但现在事实证明瞑城就是一个克莱因瓶,而在它的某一处存在着一个莫比乌斯环,只要到达这个环,我们就可以到达另一个世界。在这个环的宇宙里,任何两点都是相通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既是中心亦是边缘。‘明夷’卦与‘晋’卦是这样,地底的一切与地面上的一切也是这样。” “但是这个莫比乌斯环在哪里呢?” “既然想通了以上的环节,随后的谜团迎刃而解。在这座立方体里只有一个地方具备与莫比乌斯环相同的性能。那就是15号龟甲所在地。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从这里可以找到通往零号幻方与壹号幻方每一处所在的捷径。现在我明白了。” “另一件被我弄明白的事是因那幅星象图而想到的‘汉密尔顿回路’。汉密尔顿回路的真谛在于将每一个点连接起来,同时绝不出现重复的路线,这样就能保证所经过的路线是最短的捷径。这也是应用于工程学上的一个重要原理。现在看来,15号龟甲同时运用了莫比乌斯环和汉密尔顿回路这两个数学定律。后者与莫比乌斯环一样,都是帮助立方体得以顺利运行的数学模型中的一个分支。也正是它们指导我们找到了这座地底瞑城。”
肺动脉中的褐色念珠
讲到这里,柏然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表情。 “就快讲到整个故事的结尾了。”他这样对我说道,语调轻松,却也蕴含感伤:“15号龟甲原本就是一条完整的莫比乌斯环,既然已经明白了它的原理,通过计算找到启动它的方法便是一件再轻松不过的事。之后我离开了立方体,距离白若栩的逃脱4个月之后,我重新返回阳光世界。” “明允拒绝跟我同行。对于他来说,这座深埋于地底下的瞑城是他最为心仪的归宿。他热爱这里的与世隔绝,沉溺于那九座巍峨剧院的华美舞台而不可自拔。他着迷于那些能供他驱遣能将他的剧本付诸于实现的人偶们,与此同时他衣食不愁,从此远离‘苏十三时代’的战火与噩梦。在这座或许再也无法开启的立方体里,他再也不必戴上面具以便掩饰那张被毁坏的面孔,人偶们绝不会向他投以恐惧、仇视或是轻蔑的目光。作为一个深谙孤独之美的男人,这一次他真的自由了。” “正如‘晋’卦只能启动一次,15号龟甲上的逃生之门同样只能有一次机会向逃生者洞开。选择将自己藏于地底的明允此生此世再也无法与我相见,但我与他各自内心的欣喜与爱慕更胜过离别之苦。我俩依依惜别,从此永诀。” “当我重新在刺眼的太阳光线下睁开眼睛,天空中悬挂着的这颗不可逼视的星球如同一只巨大而炽热的眼睛。等我从头晕目眩中慢慢清醒过来,恢复思考的能力,我意识到正处身于一座熙来攘往的热闹城市之中。他们告诉我这里是1940年年初的成都,我所置身的这个地方叫做十二桥。” “就在我贪婪地睁大眼睛看着这熟悉而又新奇无比的一切之时,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背后搂住了我。我慌乱地回过头去,那竟然是陆天虎,他双眼通红,满脸笑容,眼泪却滚滚而下。” “当时你和陆天虎被同时救回青城山钱庚凡的宅子里,你之后痊愈回到军队,白纨素也已经返回丽江,陆天虎却从此开始了对我和明允的不懈寻找。他认定无论能否破解岷江底的秘密,我们兄弟俩必定仍在人间。这一年来他走遍了附近的乡村与城镇,盼望着总有一天能与我和明允迎面相遇。” “我将我们在地底瞑城的经历简单地讲给他听。当听到白若栩对文嘉的杀害以及逃离时,陆天虎的表情变得异常凝重。他告诉我这样一件怪事,三个半月前,他曾在12桥看到过白若栩,但白若栩并没有看见他。他永远不能看见任何人了,他毙命于十二桥桥面下的河滩上,仰面朝天,赤着脚,满脸惊惶之色。他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但那种惊恐的表情证明他并非死于心力衰竭或是其他某种突发的疾病。这桩奇案被当地警察局立案侦查,但正与其他无头案件一样最终不了了之。陆天虎托他在警局的朋友得到一些线索,证实法医曾经解剖过白若栩的尸身,在他心脏的肺动脉瓣里找出了一颗深褐色的珠子。它像一颗子弹般击碎了他的心脏,但却并未留下任何外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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