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温暖得恰到好处。感觉有一阵和风从某个地方徐徐吹来。脚边暗得几乎看不见路该怎么走。唯有理惠手心的触感在引领我。
「小绿,妳看妳看。」
理惠转头回望我。
「是水母。」
在蓝光照耀之下的镶入型水槽之中,可以看见有水母愣愣地漂浮在水里。大小比人的掌心摊开时要略大一些,长着茶碗的形状。透明且微弱的线条描绘出了单纯的轮廓。
「好意外喔,真漂亮。」
在小小的水槽中,那只水母看起来十分美丽。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我就说吧?」
我偷偷地瞧了如是说的理惠的侧脸,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笑容。
她双眼直视装有水母的水槽,嘴唇像是在忍耐什么似地抿成了一条线。
我有种好像自己犯了某种决定性错误的感觉。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我觉得这个时候我必须跟理惠做点什么表示才可以。
但我还是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我一直看着默默不语地观望水槽的理惠好一阵子。
「我们接着看下去吧。」
理惠说道。她转过来的那张脸已经挂上微笑了。
水母水族馆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这里真的只有展览水母。在昏暗的室内,受到蓝色灯光照耀的水母特别富有神秘感。
尽管并末设置特别的机关,水槽里的水也不像是有在流动,还是有水母在上上下下漂浮游动。不但有触手很长、体态轻盈地漂浮的水母,也有那种模样看起来很像小型乌贼的水母。
透明度高、宛如玻璃工艺品的水母身体长了好几条长长的丝线扭来扭去,宛如身体冒烟了似的。其实水槽上有注明了水母名字的牌子,不过我就算看了名字,照样认不出牠们。
水族馆的内部空间算不上宽敞,是两层楼式的细长型建筑。虽不够宽,但深度够。不知是否因为下雨的关系还是平常就这样,馆内除了我们两个以外,似乎没有其它客人上门了。
「哪,小绿。」
二楼绕完一圈后,理惠唤住了我。
「妳知道海月(kaigetu)吗?」
「kaigetu?」
我复诵了理惠所说的话。
「对,分别写作『海』跟『月』。海月,指的是映在海面上的月光,海月的另一个读法是kurage(水母)。据说是因为水母的姿态就有如倒映在海面上的月亮,所以才会对应这个汉字。」
的确,昏暗馆内所点亮的蓝色照明灯令人与夜晚的海产生联想,漂浮的水母看起来则像月亮一般。
我忽然想起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有一幕罗密欧向月亮发誓自己深爱朱丽叶的著名阳台告白场景。那个时候朱丽叶要罗密欧别向难以捉摸的月亮发誓,因为月亮的盈亏圆缺正是事物随时间改变的象征。我把这个典故告诉了理惠。
「小绿真的是读书爱好家耶。这个年代会看莎士比亚的女高中生根本已经绝种了吧。」
理惠笑着说道。大大的嘴巴感觉很可爱,小颗的白色牙齿从中露了出来。
然后理惠的视线缓缓地从我的方向挪开了。
理惠开口说道:
「听说水母一旦死掉,就会融于水中消失。」
理惠不知怎的笑了。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遍寻不着答案。
「不留痕迹地。」
理惠发出仿佛钦羡不已般的声音。
「欸,小绿。」
「…………什么?」
「我马上就要消失了。」
在蓝色的光辉中,理惠的轮廓显得模糊不清。
「咦……那是什么意思?」
我笑了。虽然一点都不好笑,可是我笑了。
「我想也是,也只能笑了呢。这女的在说什么啊,是不是危险人物?——妳心里一定会这么想的吧。可是,别人正逐渐看不见我了。」
理惠的脸上依旧漾着笑容,不过语气显得相当认真。她伸出手高举过头,宛如那边是透明的一样。
「我看得见妳呀。」
我尽可能地装出轻松的口吻如此回答。一道温热的风从脚边吹过。感觉好像把脚浸泡在海水里一样。
「是啊,很不可思议吧。」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吗?」
理惠踩在地板上发出「叩、叩」的脚步声向前走。
「一开始是每次我跟别人讲话,可是对方总是过了一会儿才响应我,过没多久,就算我从教室消失也没人会注意到,爸爸和哥哥也一样忽略了我,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我消失不见也不奇怪吧。」
如是说的理惠依然是摆着一张笑脸,她所说的话听起来就好像只是在搞笑模仿电影内容之类的台词而已。
「不是只有人家看不见我而已,就连我的存在也会跟着一起全部消灭吧。」
我忽然想到,理惠是不是碰上了校园霸凌呢?理惠被大家排挤了?
可是完全看不出有那种迹象,而且我也没听说有那种传闻。
「妳看。」
理惠指了自己的影子。在蓝色的照明中,有模糊不清的影子。
「影子?」
「嗯,看,我的影子很深对不对?」
经她这么一说,影子看起来确实是很深没错,不过我觉得那是因为她说深,我才觉得深。水族馆里光线昏暗,根本不可能分辨得出影子的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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