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板栗树使志木联想起自家小院。
那时候跟新妈妈总也亲近不起来。终日抱着死去的母亲买的书,日复一日地待在放农具的小屋里读那些书。书中的主人公把自己带入了各种故事中。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从孤独中解脱。
志木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对讲机还在不停地通着话,而志木听起来就像是夏天的蝉鸣声。
7
第二次提审如期在午后一点开始。上一时段对犯案经过、情况进行了再确认。志木心里盘算着,得在四十八小时内把梶聪一郎押送到检察院,而就“案发后”的询问将花去许多时间,所以应尽量先写好笔录报告。
看不出对面坐着的梶聪一郎有任何变化。助手山崎也一如既往地忠于职守。只有栗田发生了变化。似乎药到病除。不仅出入的脚步声放得很轻,就连写字的声音都好像有意识地在尽量控制着。
不过,最没有平常心的也许是志木自己。
从梶聪一郎的家里获得了几个情报。他利用早饭的时间仔细查看了警务科搜集的资料,只是还没想好如何利用这些资料。
提审本身就是结论在先。事先设一“陷阱”,把嫌疑人往下“推”。然而这次却看不见何处可以“设陷阱”。如果有的话就只是“在歌舞伎街与某女幽会”。可在梶聪一郎的那双清澈的眼睛面前,这样去“设陷阱”又显得很不合实际。
就像是一次被警务部缚住了手脚的提审。时限是下午七点。
志木感到心口上好像有重物压迫,焦躁烦闷如气体般膨胀着。
下午三点。询问由“案件”转到“案发后”,而对于内容却仍处于摸索状态。
“是啊,痴呆症是很可怕的病啊。你妻子才五十一岁吧?”
“是……就好像晴天霹雳。”
“我四十八,你四十九,都到了随时都有可能发病的年龄啊。”
“应该是吧。听说发病的平均年龄是五十一岁。”
在乎年龄是有原因的。
“中午我去过你家。你家书房里有幅字:‘人活五十年’。”
梶聪一郎的目光一闪。
“织田信长吧,那是。唉,人生短暂啊。就五十年。”
“从前是这样的吧。”
“流畅的字体,很棒啊”。
“让你见笑了。”
“好像是刚写不久吧。是什么时候写的?”
“……”
“听说你练书法已有二十几年了?”
“是的。”
“县书法展有十一次入选。去年终于拿到汉字部大奖,对吧?”
“那只是运气。”
“来自首的时候把大衣放家里了吧?”
“什么?……哦,是的。”
“没打算再回去,对吧?”
“是的。”
“已经回不去了。在这么想的时候书法家仍可以提笔书法吗?”
“……”
来自首之前写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人活五十年……
梶聪一郎把什么寄托这几个字里了呢?
志木开始冒险。把问题转到了“案件”与“案发后”的交接处。
“你杀害了你的妻子后是怎样一种心理状态?”
梶聪一郎回答了:
“一种茫然若失的状态。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而另一方面又这对启子来说是一种解脱、一种幸福。当时就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五号,你给科里打了电话说身体不舒服?”
“是……”
“真的是不舒服吗?
“不是身体原因,是心里的病吧?
“我检查了你家的门框。”
梶聪一郎睁大了眼。
“有一处没有灰尘。看得出有吊过粗绳或是粗带的痕迹。”
“本打算死。”
梶聪一郎突然答道。
“我是该死。俊哉死了,启子被我亲手杀死了。我自己一人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又有什么脸去面对县警的同仁?只有以死谢罪。我算什么人啊……可是,最后一年……”
梶聪一郎突然中断了。好像一切又静止不动了。
“——最后一年?”
“我……还是有点不舍得自己的生命。”
志木稍稍停顿了片刻又问:
“那么,最后一年……是什么意思?”
梶聪一郎又恢复了沉默。
四十九岁的梶聪一郎决定再活最后一年。五十岁。“人活五十”那几个字正是他心境的写照。不过,还是不明白。现在不死,忍受眼前这一切,而到了五十岁就去死?
“是不是与俊哉君的事有关?”
“……”
“只剩下你可以去给他扫墓了。”
一边说着一边才反应过来,梶聪一郎也扫不了墓,今后的许多年之内。
梶聪一郎静静地答道:
“启子也去了。俊哉再也不会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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