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笑道:“但凡在外之人,将时日看得甚紧,往往朝起晚宿,跋来报往,匆匆忙忙。若非生病、雨雪缘故,断然不肯多住宿,以免耽搁时日。本府不知,那李大为何在此住宿两夜,前日来,今日走?莫不是他生病了?”陆三嫂思忖道:“大人所言有理,民妇这小店不过是歇足之处,若非缘故,客人往往住宿一夜,次日便走。那李大来时,也只道住宿一夜,却不知为何多留一日。他并未有生病,其中缘由,民妇不便多问。”李龙疑道:“那李大昨日在此做甚?” 苏公亦问道:“那李大昨日可曾出去?可与甚人往来言语?”陆三嫂思忖道:“大人言此,民妇倒是思索起来,那李大晚饭后出了客栈,言是四下走走。”苏公道:“他何时归来?”陆三嫂道:“不知他何时归来。”李龙道:“今早离去,往何方去了。”陆三嫂思忖道:“似是投湖州城去了。”苏公手捋胡须,疑道:“你这客栈莫非夜不闭户?”陆三嫂道:“昨夜不知怎的,民妇昏昏沉沉,早早就歇息了。想必是花雨开门放他进来。”李龙追问道:“那花雨何在?”陆三嫂道:“今日一早,便回家探母去了。”苏公道:“他家居何处?”陆三嫂吱唔道:“离此四五十里的吴沈门。”
苏公观陆三嫂神情恍惚,道:“ 你可知欺蒙本府,该当何罪?”陆三嫂脸色顿变,急忙道:“民妇该死。只是此事牵涉花雨安危,不敢实言。”苏公道:“但有事端,本府为他做主。”陆三嫂道:“民妇不敢妄言,其实那花雨非是民妇表妹。”李龙一愣,道:“他是何人?”陆三嫂叹道:“说来亦是凄苦人。他本是杭州人氏,只因父母早亡,被其叔叔卖与老鸨,倚门卖笑。去年被杭州一商贾赎出,做了小妾,本想从此脱离苦海,不想反入火炕,那商贾正房、偏房甚是嫉妒,百般凌辱于他。一月前,花雨随商贾家眷前往安吉县,中途借机逃身出来,流落至此,逢得民妇,见其可怜,便收留下来,做些杂事。”苏公闻听,感叹不已。
李龙道;“那花雨姑娘现在何处?”陆三嫂道:“想必已躲藏起来了。”苏公奇道:“为何躲藏?”陆三嫂道:“大人有所不知,昨日申时,小店有一客人投宿,便是那南大散,民妇收了房钱,唤花雨引他往客房去了,不多时,花雨急急来了,神情恍惚,民妇甚是诧异,只道那南大散有非礼举动,忙询问花雨,初始他不肯言,好一番劝慰,他方才肯说,原来那南大散乃是杭州商贾的亲戚,曾见过花雨。适才那南大散用言语试探,花雨只道他认错人了,但心中不免恐惧。民妇惊诧不已,急道:如此怎生是好?花雨泣道:目今之计,唯先躲避些时日,湖州城有一远亲,前些日子碰巧逢得,且去其家住下。民妇依其言,次日大早,花雨便悄悄离去了。”苏公道:“他那远亲姓甚名何,家居何处?”陆三嫂摇头道:“民妇不甚清楚,只听花雨言在湖州城中。”李龙道;“那南大散可曾询问花雨去向?”陆三嫂道:“早饭后,那南大散结帐离去,四下张望,似在寻花雨,只是未曾言语甚么。”李龙思忖道:“想必他只是疑心,不能确认,唯恐错认他人。”苏公然之。
苏公道:“且不言花雨,那李大何时离去?”陆三嫂道:“天亮后便结帐离去了,尚不曾吃早饭呢。”苏公道:“他住哪间客房,且引本府前去一看。”陆三嫂不敢怠慢,急忙头前引路,穿过后院,依廊前行,陆三嫂道:“西厢第一间便是。”苏公近得厢房,正待推门,陆三嫂又道:“现这房中有客居住。”苏公一愣,“哦 ”的一声。李龙道;“且唤那客前来。”陆三嫂急忙唤来归吾州。那归吾州乃是一商贾,四十岁,脸形干瘦,似笑非笑,见过苏公,施礼道:“草民归吾州见过府尹大人。”
苏公笑道:“本府因一桩命案,追查嫌疑至此,欲入房察看一番,还望归先生海涵。”归吾州唯喏,道:“苏大人与人为善,一秉至公,草民甚是钦佩。”苏公笑道:“归先生可是湖州人氏?”归吾州道:“正是,草民家居南浔。”苏公道:“归先生欲往何处?”归吾州道:“草民往长兴采买些物什。”苏公道:“归先生孤身独人,一路须小心谨慎则个。”归吾州谢过苏公。
苏公推门入得客房。那客房颇为简陋,却干净整洁,当中一张四方木桌,四条短凳,桌上一把龙泉窑茶壶,客房右侧又有木雕踏脚床,床头挂一花布包袱,乃是归吾州之物。苏公环视四下,别无他物,无甚可疑。木床一侧临窗格,糊着窗纸,窗纸破四五个眼。窗格一侧有一扇门。苏公开启侧门,见得一堵墙,依墙前行通往后院。苏公抬头望墙头,见得竹叶,暗自思忖:那凶手必是自此将裤鞋抛过墙头。
苏公看罢,退出客房,至前院,唤来陆三嫂,再三嘱咐,但有可疑,当速禀告官府,陆三嫂唯喏。苏公引众人出了三春客栈,往湖州城而去。林栋笑道:“子瞻可曾查出甚端倪?”苏公笑道:“尚不可言。却不知三琪兄有何高见?”林栋笑道:“林某哪里省得勘疑断案。”苏公笑道:“三琪兄自谦也。”林栋叹道:“子瞻取笑也。林某自入仕途,便是与文籍相伴,后为御史,战战兢兢二十余年,哪里比得你子瞻逍遥?往来各路州府,游尽名山古刹,何其自由?官场之事,林栋今方明白。子瞻所言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林某今方悟出其中意味。”苏公笑道:“于朝廷纷争,苏某早已心力疲怠,只得远而避之,比不得三琪兄大风大浪,稳若磐石。”林栋叹道:“苏大人又取笑了。庙堂之中,今日不知明日事,林某常芒刺在背,寝不安席,每每半夜醒来,冷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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