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蔡真卿望着苏公,葛衣芒履,分明是个农夫,颇为诧异,又望左右韦公平、李廉正,迟疑半晌,道:“蔡某仰慕苏大人久矣,恨无缘相见,此番任黄州通判知事,已有四月,因公事繁杂,无有时机来拜访苏学士,还望见谅。昨夜在得闲斋诗会,闻知苏大人近在东坡,今日特来相见。”苏公忙道:“蔡大人如此言语,苏某甚是惶恐。”那厢韦公平淡然一笑,道:“苏大人如今已是农家老翁矣。”李廉正面有伤感之情,幽然叹道:“ 难得苏大人如此勤恳,种得如此多瓜果菜蔬,李某虽出身农家,却不知点种植苗之事了。”苏公听得,淡然一笑,道:“苏某哪里省得这些,亦是跟左邻右舍学得,聊以糊口。”韦公平满面堆笑道:“今到东坡雪堂,蔡大人何不赋诗一首?”蔡真卿闻听,连连摆手,道:“有苏大人在此,真卿焉敢赋诗。”
苏公苦笑一声,道:“蔡大人言过了,今日东坡樵苏不爨、牛衣岁月,只求养家糊口,哪里还有那些闲情逸趣。”蔡真卿一时语塞,那厢韦公平不由叹息一声,低声道:“兀自难为苏大人了。”蔡真卿面有愧色,微微叹息,遂引众入园观菜,后唤过一名随从,令他取纹银二十两,暗中送与苏公家眷,并嘱咐其不可声张,随从唯喏。后苏公闻知此事,心中甚是感激。
观罢东坡菜园,齐礼信盛情邀请蔡真卿前往临江书院,并邀苏公作陪,苏公不便推辞,只得随行。一行人众将近学院,却见得道旁有三个孩童同在追打嬉戏,其中一个男孩,约莫四五岁,长得憨头虎脑,只顾躲避同伴,不曾见得道中行人,奔走势头甚急,一头正撞上蔡真卿。蔡真卿一个踉跄,后退两三步。左右随从见得,齐上前来呵斥那男孩。一名随从甚是愤怒,揪过孩童,挥手便打。蔡真卿见状,急忙阻拦,并叱责那随从道:“如此年幼孩童,你怎狠心打他?若是你家儿子,又当如何?尊老爱幼,乃立身之德也。”那随从急忙缩回手,低头不语。
蔡真卿轻抚孩童面颊,微笑道:“小子叫甚名?”那孩童望着蔡真卿,颇为惊恐,并不答话,挣脱开跑了。一旁的书院先生齐礼信道:“这小子乃是孔家庄孔六的儿子,唤作孔悯心。”蔡真卿似有所思,幽然叹道:“为人当常怀怜悯之心。这小子长得好生可爱!”众人唯喏。蔡真卿又语重心长道:“我等官吏,身着之一丝一缕,饮食之一米一粟,皆是百姓辛勤劳作所得。饮水思源,为人者,当不忘本。今日为官吏,便趾高气扬、作威作福、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忘却为官为人之根本!如此,则上负圣恩,下违民意,他日必遭百姓唾弃。”
后侧苏公暗自惊叹:“蔡真卿此番言语说的极是!何谓为官之根本?今我大宋官吏多如牛毛,又有几人思索过此等话语?个个只求自己高官厚禄,飞黄腾达,奢华淫乐,哪里顾及百姓的草舍、糠粮、病疾?若我大宋官吏皆如蔡真卿这般,心中挂念社稷百姓,何愁我大宋不国富民强?只是可惜……”苏公感慨不已,但心中又不免有一丝欣慰。
次日大早,天尚未亮,苏公早早起来,葛衣芒履,唤上苏仁一道,各自挑着一担粪桶,下了东山坡,往黄州城而去,乜些行了数里,苏仁走在前面,眼尖手快,拾了几坨狗屎。苏公一无所获,急道:“你且留些与我,不要一并都收了。”苏仁笑道:“老爷休要争,待到了黄州城,猪屎人粪,不知你能挑得多少?纵然是我,亦不过一石。”苏公连连点头,道:“说的甚是。如此一来一去,不过一石,却要花费半日工夫,且腰酸腿胀。待哪日空闲,造两匹木牛流马,一趟便可载数石,亦省得你我来往跑数趟。”苏仁奇道:“老爷会做木牛流马?我竟从未听老爷言过?闻老人言,木牛流马乃是三国诸葛孔明所造,甚是神奇,可惜自诸葛孔明死后,此物已经失传。老爷怎生会造?” 苏公笑道:“所谓木牛流马,不过是木制推车,或独轮,或两轮,或四轮,所谓神奇,乃是其构造颇为精巧罢了。”苏仁道:“老爷何时学得木匠手艺?”苏公笑道:“我何尝学过农活,今亦会耕地种菜,凡事当用心去学便可。”苏仁笑道:“待明日,我拜个师傅来学木工,手艺学成日后亦可糊口。”
主仆二人行了三四里,天色渐亮,大道上又多了二三个农夫,挑着担子。途经一小石桥,苏公见石桥上过来一男子,约莫三十上下,挑着一担竹筐,竹筐内装满青菜。那男子摇摇晃晃过桥。苏公、苏仁只得在桥头等候,此时又有一老一少两个农夫跟了上来,亦放下担子歇息。年老农夫把眼来望苏公,不觉一愣,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苏大人。大人何往?”苏公扭头来看,原来是东山坡下老农李绪与其子李三德。那过桥男子已到桥头,忽闻听李绪呼唤“大人”,不觉一震,把眼来望苏公,不由加快脚步,擦身而过。
擦身之际,苏公不由一愣,分明见得那男子眼中隐有惊恐之情,不由一愣,回头望那男子。那厢苏仁催促道:“老爷,过桥了。”苏公抓过扁担,挑起粪桶,正欲行路,忽回身问老农李绪,道:“李八公,可识得那男子?”李绪回头张望,望着那男子背影,摇头道:“不曾见过。”又把眼看苏公,疑惑道:“莫非大人认识此人?”苏公摇摇头,道:“我若识得他,又何必问你李八公。”苏仁挑着竹筐,又催促道:“老爷既不识得,休要多问,快且过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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