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迟疑道:“你等可曾觉得此人有何蹊跷。”苏仁、李绪一愣,苏仁喃喃道:“有何蹊跷?”李绪思忖道:“苏大人说的是,适才经过时,老夫觉得这厮有些怪异。”苏仁一愣,问道:“甚么怪异?”李绪思忖道:“老夫闻得这厮身上有丝香气。”苏仁扑哧一笑,道:“有香气有甚怪异?”李绪道:“我却未见过哪个庄稼汉子涂脂抹粉,他身上有香气,岂非怪异?”苏仁笑道:“李八公可知,有的人天生身上便散发异香。”李绪奇道:“有这等事情?”不由把眼来望苏公,以求证实。
苏公微微点头,道:“适才苏某亦闻得这厮身上有香气,不过非是天生异香,确如李八公所言,这厮是涂抹的香粉。”苏仁一愣,急忙辩驳道:“即便如老爷所言,他涂抹香粉与我等何干?”苏公问道:“你可留心此人衣裳鞋履?”苏仁又一愣,吱唔道:“似是着一件黑袍。”苏公淡然一笑,道:“此人衣袍确是黑色,却是锦丝袍,丝料乃是锦丝中上等,做工亦为精致,非寻常农家布衣可穿得。此人脚着一双云头靴,非我等穿着草葛,那靴子制作较为精良,想必要三四百钱一双,亦非农家人可穿。”苏仁疑惑道:“或是他拾得,或是他富家亲戚送得,此些难以说明甚么。”
苏公淡然一笑,道:“你可曾看清此人面目?”苏仁一愣,适才只是瞟了那人一眼,是个男子,约莫三十左右,面无胡须,左眉心似有一颗黑痣,若要细细描叙,似难说得明了。苏公淡然一笑,道:“此人面容白净,肌肤细腻,那握扁担的右手指甲甚长。”苏仁顿时语塞,农家人怎会留有长指甲?苏公又问道:“你可曾留心那竹扁担?”苏仁又一愣。苏公思忖道:“那厮扁担两端甚弯,此担物什甚为沉重。你可见得他挑了甚物?”苏仁忙道:“我看得清楚,乃是青菜。”苏公心中思忖:观其形,断然非是青菜,其中另有重物。又笑问道:“那青菜有何异常?”苏仁又一愣,暗自思忖:他青菜有何异常关我甚事?
李绪忽开口道:“老夫望了一眼,那筐中乃是新鲜青菜。”苏公点点头,道:“李八公可细看那青菜?”李绪迷惑道:“不知苏大人所指甚么?”苏公道:“那竹筐之中确是新鲜青菜,端是刚采扯出来,只是青菜有大有小,新叶黄叶混杂,岂非蹊跷?”李绪猛然醒悟,道:“若是我等采菜,必留下小的,待其长大,然后采摘。若要挑到菜市去,必定好生修整,剔去黄叶,求个好看相。这人端的懒惰。”苏仁紧锁眉头,思忖道:“ 老爷之意,这厮是个偷菜者?”李绪闻听,恍然大悟,气愤道:“上月我家菜园便失了菜,不定便是这厮偷了。三德,你且尾随前去看个究竟。”李三德遂撂下担子,追将去了。
苏公问李绪道:“若是你偷得青菜,将何往?”李绪不假思索道:“自是挑往城中菜市快快卖掉。”苏公点头道:“我等皆是往城中去,他却反向而行,却是为何?”苏仁思忖道:“莫不是那家主人发觉菜失,已赶往城中菜市,这贼恐被逮个正着,故暂且回家躲避?”苏公笑道:“ 菜市中多人卖同一青菜,你怎可言我偷了你的青菜?”苏仁点点头,道:“或是这厮与他人早有商定,这厮偷了菜便送与此人。”李绪笑道:“都是农家人,自家青菜兀自吃不尽,谁要他这青菜?”
苏公拈须思忖道:“苏仁所言有理。寻常农家自是不会买这青菜,可有一处却需要。”苏仁醒悟道:“大人所说莫不是临江书院?那临江书院有数百学子,自是每天需要大量青菜。”李绪摇摇头,道:“临江书院却只要孔家庄的菜蔬,并不买其他。”苏公点头道:“临江书院的粪水亦只与孔家庄人。”苏仁疑惑道:“或许这厮便是孔家庄人,自外庄偷了青菜,只道是自家所种,临江书院又怎生知晓?”李绪连连点头,笑道:“苏爷说的是。”
不多时,李三德一路小跑回来,李绪急忙询问情形,李三德道:“那厮在前方岔路口依右往孔家庄去了,想必是孔家庄人。”苏仁笑道:“果然如此。”苏公不免叹息:“人性懒惰竟至如此,连农家青菜亦偷。休言世风日下,连盗风亦日下了。”李绪颇有同感道:“往日盗贼大约分两种,一种只偷金银首饰等值钱物什,又一种则偷鸡摸狗,顺手牵羊拿些物什,但从不偷取青菜、禾苗。今日之贼,甚是可恶,竟连青菜、禾苗、树木亦不放过。”苏公闻听,忽然想起前些时日园圃之中少了几株桃树,当时只道是被苏仁移栽他处,未加留心,今细想来,莫不是被人盗走不成?不由想起湖州严微,虽是盗贼,却满身侠气,心存善念。
苏公、李绪四人挑担过了石桥,往黄州城而去。入了城门,李绪父子分道往菜市,苏公主仆则往黄州府衙而去。原来苏轼全家开荒植垦,少有肥料,黄州知府徐君猷甚是关注,便应允将府衙粪水与苏公,此举令艰难困苦中的苏轼倍加感激。自古至今,农作物的肥料基本来自人畜等粪便,故而粪便有其重大价值,在自家粪水不足情况下便要外出拾粪。俗话“肥水不流外人田”最初意思说的就是粪便,古代县城或城市,人口相对集中,粪便亦多,于是就出现“出粪人”之说,“出粪人”划分各自范围,控制一定区域,谋取粪利,外人是不能前去挑粪的,到了粪便紧俏时节,粪价亦高,地域粪利争斗也再所难免,其中又有粪头、粪霸等恶势力出现。随着现代科技发展,化肥的普及,农民外出拾粪为肥的情形已几乎绝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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