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肉眼看不到的毛毯触感突然变得强烈。啊,这是梦,我心想。有一半的意识知道我正在公园,但另一半的意识告诉我,我正躺在被子里。
处于意识边界的危险拔河并没有持续很久。
脚下的大地顿时变成黑暗的沼泽,我仿佛融化般沉入了温暖的那一侧。
我拉开毛毯坐了起来。
早晨了。我在自己的房间听着雨声。
我回想起前一刻在公园长椅上抽烟的事,却没有真实感。
我确认自己身上的衣服,发现穿着灰色的运动裤和T恤。那是我在家里穿的衣服。妆也卸了。
我目瞪口呆,脑筋一片空白,好长一段时间无法思考。
即使不用看,我也可以预料,但还是看手机确认了今天的日期。
十一月七日星期三,六点二十三分。
十一月七日星期三还在持续。
起初我还计算今天是第几次重复,但渐渐就搞不清楚了。因为除了自己的记忆以外,所有的一切都回到早晨的状态,没有留下任何记忆。如果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一切就合理了。我根本无从确认今天到底是第七次的十一月七日,还是第八次的十一月七日。
有一件事很奇怪,当同一天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就会觉得世界从以前开始,就是这个样子。十一月七日以前的历史和包括我在内的人类记忆,都是为了欺骗世界而巧妙制造出来的虚假幻象,这个世界本来就只有十一月七日而已。
有时候我不去学校,在街头闲逛;有时候即使去了学校也不上课,坐在长椅上发呆。
我不再和由利江一起吃饭,她是整天重复说着同一件事的人偶。
所有人都一样。每天中午,我就走出校门,随便找一家餐厅吃饭。
我可以去赌博,也可以乱买东西,我尝试过所有的事。刚开始的时候,我经常去买东西,但到了翌日早晨,想穿刚买的漂亮大衣,或是想听CD时,那些东西却全都不翼而飞。无论买什么东西,只有在晚上之前是属于我的,第二天早晨就像烟雾般消失了,钱又会回到钱包里(或是账户里)。
我决定去看遍所有正在上演的电影和戏剧。为了避免乐趣一下子就用完,我控制在三天看一次,而且只要是喜欢的,就会一看再看。
有一天,看完电影后,我走进住家附近,就是车站前闹区一家名叫“林檎屋”的咖啡店,点了一杯气泡酒,独自喝了起来。
十一月七日。幸好不是搭前往北海道的渡轮晕船的日子,幸好不是宿醉的日子,幸好不是参加亲人葬礼的日子。
我很幸运。这个世界上,应该有一种人是绝对不能知道某一天会一直重复的这件事吧!有明天才有希望,月历上的每一天都是十一月七日。圣诞节、新年、新学期和春天的绿芽、初夏的风都不会再出现。
世界确实在改变。
这种情况什么时候会结束?
泪水夺眶而出。
我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思考,但认真思考自己目前身处的状况时,不禁心乱如麻。
一个身穿西装的陌生男人坐在我旁边,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激励我,我一个劲地哭泣。
结完帐走出店里,刚才激励我的上班族追了上来,说要用出租车送我回家。
我婉言拒绝,上班族很干脆地放弃,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我走在夜风中,温暖的毛毯裹住我的身体,时空跳跃到早晨。
2
出现了一个重大转机。
根据我的脑袋那靠不住的计算,应该是第二十五次或二十六次的十一月七日。
那天,我在大学校园的长椅上,看着中途经过书店时买的文库本小说。我很喜欢那张放在染成黄色的银杏树下的长椅。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当我即将投入文字的世界时,有人问我。
抬头一看,一名年轻男子站在我面前。他的脸颊削瘦,皮肤很白,身上穿着皮外套,眼神充满理智。
我不认识他,紧张的情绪令我有点呼吸困难,我每天都坐在同一张椅子上,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人坐在我旁边。也就是说,这件事代表了一个事实。
“好,请坐。”
年轻男子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沉默片刻后,终于开了口。
“你在看什么?”
“嗯?这个吗?”我把包了书套的书放倒在腿上,傻傻地回答说:“是书。”
“嗯,我知道你在看书,”年轻男子苦笑着,“是什么书?我这样问会不会问太多了?”
我阖上书本。
“是肯恩·格林纳达的《回放》〔注:肯恩·格林纳达(Ken Grimwood)的《回放》(Replay),讲述一个男人总是在四十三岁死去,醒来时又回到十八岁的故事。〕。”
“真的吗?”
我手上拿的的确是肯恩·格林纳达的《回放》,描述一个男人的人生重复好几次的故事。
“简直就是最佳写照嘛,原来你正在研究。”
“你是……”
“我和你一样。”
年轻男子打了一个呵欠。
“每天都是十一月七日,真是烦透了。”
我拼命克制着即将流下的泪水和想紧紧抱着他的冲动。他简直就像是在精巧的智能机器人世界中出现的唯一一名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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