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活下来了。”
在幽暗的仓库中,帝加白色的模样显得格外令人怜惜。这是蝉子的遗物,就如同残酷的战场上仅存的一朵花。帝加弯起粉红色的耳朵,回应珂允的声音。
“你会冷吗?已经没事了。”
珂允走向前想要抱起它,却听到脚边传来奇妙的声音。这个声音和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不同。他弯下腰,看到和木板成直角的一道线。珂允推开周围的行李仔细调查,发现就在原本被行李压住的地方,有一个类似钥匙孔的东西。钥匙孔和地板同样是深咖啡色,乍见之下很难辨别。
……钥匙?莫非……
珂允忐忑下安地把蝉子给他的钥匙插进去,转动了一下。这时大约有一平方公尺面积的地板发出“嘎”的一声微微浮起。珂允把手指插入缝隙,抬起地板。
地板底不是类似水井的深穴,一阵凉风从下方吹了上来。洞穴很暗,看不到底部,壁面则悬挂着绳梯。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洞穴?
珂允无瞩思索,帝加便已经跳入黑暗的洞穴中。
“喂,帝加!”
珂允连忙追上去。洞穴在五、六公尺深的地方转为横穴,大小刚好只容一个人通过。洞穴的侧面削成圆形,很明显是人工凿出来的。
珂允站稳脚步往前看,发现洞穴深处有微弱的亮光。光线似乎是从别的地方透进来的,同时他也听到风吹入的声音。这个洞穴让他联想到从村子通往外界的秘密通道,或者也像是爱丽丝坠入的洞穴。里头不知有什么东西…
…他往前走了两、三步,听到有人在呼唤“帝加”。这是女性的声音,而且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有人……他迅速沿着洞穴前进。不久后,四周突然亮了起来。一个身穿白色和服的年轻女子抱着帝加,站在光线当中。帝加很高兴地以脸颊磨蹭对方。女人发现到珂允,便抬起头转向他。这张脸——
“松虫!”
珂允忍不住大叫。这张脸虽然瘦削许多,但确实是松虫。她的样貌就和珂允数度在仓库幽会、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偶完全一样……
“你就是珂允先生吧。”
松虫平静地开口。她那双黑色的眼睛和人偶同样具有淡淡的光泽。在这样的场所,她的声音仍不失高尚的气质,凛然而清晰。
“我听母亲提起过你的事。”
“原来……你还活着。”
她无言地点头,并凝视着珂允。珂允有好一阵子惊愕得无法动弹,但终于还是恢复清醒,缓缓地接近她。
“那个哭声……是你在哭吗?”
“只有在月光明媚的夜晚,父亲才会替我打开水井的盖子。”
听到她这么说,珂允才发现这里正是古井的底部。光线是从井口盖子的缝隙之间透进来的。
“你一直待在这里?待在这么黑暗的地方……”
“我在等你。父亲曾说,你一定能够带我出去。”
珂允不知道自己是否具有这样的资格,但他仍旧希望尽一切的力量,将松虫救出这座村庄。这二十八年以来,他没有完成过任何一件事。他只是追随着弟弟的影子,也因此无法替任何人带来幸福。但只有这一次,他希望能够藉由自己的力量达成心愿——即使这是最后的愿望。
珂允小心翼翼地拉起松虫的手,像是触碰纤细的玻璃精品一般。也许是因为在地底过了七个月的生活,她的手就像蜡一般冰冷,然而从她的皮肤下逐渐传来温暖的热度。这是此刻横尸在阁楼的人偶绝对无法带给珂允的。
“……你知道上面发生的事吗?”
“我知道。”
松虫坚毅地点点头。
“这也许就是我们的命运吧。”
她的眼睛散发着看破尘世的人独有的强烈光芒。
仓库外的雨势已经转弱。刚刚的一场大雨仿佛只是为了洗净大量鲜血而下的。
“你打算怎么做?”
松虫紧握着他的手问。珂允无法相信会有这样的邂逅机会。他有无数的话想要对她倾诉,也想把心中的感动和思念——道出。他想要立刻带着松虫离开村庄——沿着红叶指示的道路,到达没有人能够追上他们的地方。但他不能再逃避了。他抛下心中的疑惑,对她说:
“请你在这里再等一会儿。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任务。我得做一个了断才行……”
“你要到宫殿吗?”
松虫似乎早己看穿一切,缓缓地松开手。当她的小指离开珂允的掌心,他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但他摇摇头,握紧拳头对抗心中的不舍。他必须去一趟宫殿才行。
“是的……也为了这场血债。”
珂允按住发痛的右手,与松虫短暂地告别。
25
蝉子曾经在干原之丘向珂允诉说心事。当时她的话语犹如谜团一般难解。但珂允现在终于明白其中的理由了。蝉子知道姊姊躲在黑暗的井底日渐瘦弱,自己却因为姊姊的牺牲而如愿以偿。她必须隐藏姊姊的秘密,即使面对远臣也是一样。而在家人的面前,她也无法由衷表达内心的喜悦……她不断感受到姊姊来自井底的视线。那是无言的压力。但施加压力的不是松虫,而是蝉子自己的心理作用。这就像珂允和茅子结婚的时候——他那时也是日日夜夜受到弟弟无言的视线苛责。虽然是自己做出的选择,然而他却总是心怀愧疚,无法平稳而安心地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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