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似乎很没你的喜好。”
麦卡托冷淡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不过我这个人个性比较别扭一些。很抱歉,我不打算依照你的愿望行动。”
“什么意思?”
珂允仍旧趴在地上,抬起沾满泥沙的脸仰望麦卡托。
“我刚刚所说的,只是你为了自我满足而在自己脑中建立的理论。”
“我自己的理论?”
“没错。你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了,只是因为想要得到外部的证据,才会来到这座村庄,意图驱散幻影中的最后一块碎片。”
“骗人!”
“死去的庚虽然是你的弟弟,但却不是实际存在的人物,只是你心中的另一个人格。因为你真正的弟弟已经在十五年前被杀了。不是吗,樱花先生?”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麦卡托以理所当然的表情俯视珂允,似乎要他别把自己当傻瓜看待。
“我和你相识已经二十天了,自然有很多机会可以进行调查。我知道你的太太因为无缘无故被迫和你离婚而悲叹。话说回来,人格改变之后连面孔都会产生变化的例子虽然不少见,但是要如此成功地欺骗所有人,也是相当不简单的一件事。也许是因为我们外人在村民眼中看起来都差不多吧。反过来说,即使是同一个人,只要气质不同,就会被误认为不同的人了。”
“我不了解你在说什么。”
“你不懂就算了。不过你应该记得,自己的弟弟在十五年前不知被谁掐死了。犯人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是你将弟弟丢到河里的吧?”
珂允脑中浮现遥远的回忆。死去的弟弟露出安详的笑容,眼神涣散……
想要成为弟弟——这就是他的梦想。
“你弟弟从那个时候就居住在你内心中——如你所期待的。但那并不是你本人。而你就在不知不觉当中,开始演起独角戏了。”
麦卡托的态度不像在指责,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就如同冥府的使者。
怎么可能……满身泥沙的珂允试图站起来,但脑筋却一片滕胧,使不出力量。他全身上下的细胞似乎都开始造反,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连手臂都无法动弹。这并不是受到麦卡托纠弹的结果。他还没有接受对方的说词。是他的身体实际感受到疼痛,像是要被撕裂一般。
“……好痛。”
这时,恐惧似乎在他耳边低声吟唱着摇篮曲。
“你恐怕是在遭到乌鸦攻击的时候,罹患了破伤风。”
麦卡托看着他右手的绷带,冷酷地说。
“破伤风……我会死吗?”
“在这里大概已经来不及救治了。”
“可是,我死了的话,松虫怎么办……她还活着。”他以打结的舌头拼命地说。“她在千本家等着我。”
松虫在等他。她在黑暗而冰冷的井底,等着珂允将她带离此地。她不是在等弟弟或其他任何人,而是在等珂允。他必须完成任务,这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他最后的愿望。这是唯一只能由自己完成的任务。或许这会成为他重生的契机,让他过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憧憬成为其他人——他心中如此期待。他期待着希望之光,期待通往新生活的门。他要成为他自己,而不是弟弟。他渴望追求只属于自己的东西——然而……这一切却逐渐消失。
不知何时,他的声音已经转为呜咽。他现在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在朦胧的意识里,他感到相当不甘。珂允握紧手中的沙。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切事物仍旧都要与他作对?
“她的事就交给我吧。”
麦卡托说完,轻轻摇晃着拐杖离开了。他的脚步相当轻盈,仿佛他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了告诉珂允这句话。这回珂允不再叫住对方。他已经失去了叫住对方的力气。
山上吹来含着灰烬的风。风任意摇晃着茂密的树林,绿褐色的叶子藩凉地飘落在水面。和缓的水流将叶子带往下游,像是一艘小舟。一切都很自然地在珂允眼前进行。这是很普遍的景象,在平时绝对不会引起他的注意。持统院曾说,大镜是自然界的理法。珂允当然不相信大镜,但也许自然的常理真的存在。不论是在眼睛能见之处,或是在眼睛看不见之处。
“……拜托了。”
珂允微微露动喉咙,说出这几个字。说话的对象已经不在了。被雨水溅起的沙打在他的脸颊上。雨水很冰凉。但这样的感常也随着昏暗的视野逐渐稀薄。
……在临终前,他必须完成一件事情。
珂允将剩余的力气集中在手上,像只蛞蝓般缓缓前进。他的胸部、腹部、双腿和脸颊在地面摩擦,带领他的身体往溪流前进。
弟弟沉到水底之后,便流向了天国。是金色的光芒引导他离开的。这条河流不知通往哪里。珂允知道自己不可能抵达天国。他的理想没有那么高。
但他希望至少能够回到自己的世界——如果上天能够稍稍怜悯他……
他的手接触到冰冷的滴水,然而身体却陷在污泥当中。只差一点,明明只差那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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