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那里,四处走一走,大约六点半又到葛洛根开放屋。人多了一点,吧台边有半打下班后来喝酒的人。汤姆不在了,接班的是一个高个儿,有一头深棕色的鬈发,他穿了一件没扣子的牛皮背心,里面是黑红夹杂的法兰绒衬衫。
我问他米克·巴卢来了没。
“没看到他,”他说,“我才刚接班,你是谁?”
“斯卡德。”我说。
“我会跟他讲的。”
我离开那儿,到火焰餐厅吃了个三明治,然后赶去圣保罗。这是星期五晚上,这表示有一个进阶课程聚会。这个星期是第六阶段,在这个阶段,要准备进入自己的内心,改掉自己的性格缺点。我只知道,这个阶段实在没什么特别的收获,也许对别人有效,但对我来说没有用。
聚会中我一直很不耐烦,不过总算强迫自己待到最后。休息时间我把吉姆·费伯拉到一旁,告诉他我不确定埃迪死前是否清醒,法医验尸时在他的血管里发现了水合氯醛。
“在酒里掺药的事情以前经常听说,”他说,“现在不了,现在毒品发展太快了。我只听说过有个酒鬼吃水合氯醛是为了调剂一下,她有一阵子自己喝酒,喝得很节制,每天晚上吃一剂水合氯酸,可能是药丸也可能是药水,我不记得了,然后再喝两瓶啤酒。这样她才能倒下去睡个八小时或十小时。”
“结果她怎么样了?”
“不是水合氯醛对她没用,就是她买不到了吧,总之她就改喝杰克·丹尼波本威士忌。到了她每天要喝一夸脱半时,她就知道自己有酒瘾的问题了。我不认为埃迪吃水合氯醛吃得很厉害,马修,这跟他戒酒戒了这么久不太符合,可是他吃多少反正也已经不是问题了,一切都已经成定局了。”
聚会后我推掉了去火焰餐厅的邀约,直接赶去葛洛根开放屋。一进门就看到巴卢,他没穿他的白围裙,可是我照样认得出他。
很难不去注意他。他站着身高超过六尺,骨架很大,肌肉发达,脑袋像一颗大鹅卵石,又大又硬,看起来像复活节岛上的风化岩石。
他站在吧台前,一脚踏在铜栏杆上,弯着身子跟酒保讲话。酒保还是我几个小时前见到的那个穿无扣皮背心的家伙。顾客少了,有两三个老头坐在火车座,两个人在吧台远端那儿独饮,后方有两个人在射飞镖,其中一个是安迪·巴克利。
我走向吧台,和巴卢隔着三个凳子。我从吧台后方的镜子观察他,然后他转头过来直视着我。他打量我一下,然后转头过去跟酒保说了几句。
我走向他,他头转过来面对着我。他的脸上坑坑洼洼,像是饱经风吹雨打的花岗岩,颧骨上数道血疤,有的还横过鼻梁。他的眼睛出奇的绿,眼睛周围有很多疤痕。
“你是斯卡德。”他说。
“是的。”
“我不认识你,不过我见过你,你也见过我。”
“是的。”
“你在找我,现在我在这里了。”他的嘴唇很薄,扭曲着好像要挤出一个笑容。他说:“你喝什么,老兄?”
他面前的吧台放了一瓶詹森牌爱尔兰威士忌,十二年份的,旁边的一个玻璃杯里,两块冰在琥珀色的液体里浮沉。我说如果有的话,我喝咖啡。巴卢看看那个酒保,酒保摇摇头。
“这里的桶装健力士是东岸最好的,”巴卢说,“我不喝瓶装的,浓得跟糖浆似的。”
“我喝可乐。”
“你不喝酒。”他说。
“今天不喝。”
“你一点都不喝,还是你不跟我喝?”
“我一点都不喝。”
“一点都不喝,”他问,“那是什么滋味?”
“还好。”
“很难熬吗?”
“有时候,不过有时候喝酒也很难熬。”
“啊,”他说,“那是他妈的真理。”他看看酒保,酒保便替我倒了杯可乐。他把可乐放在我面前,就走开了。
巴卢拿起酒杯,越过酒杯上方看着我。他说:“以前莫里西兄弟还在那个街角经营夜间酒吧的时候,我在那儿见过你。”
“我记得。”
“那时候,你连两只手都醉了。”
“那是那时候。”
“而这是现在,嗯?”他放下玻璃杯,看着自己的手,在衬衫上擦了擦,然后伸向我。我们的握手有一种奇怪的郑重。他的手很大,握得很用力,不过没有侵略性。我们握了手,然后他喝他的威士忌,我喝我的可乐。
他说:“你跟埃迪·邓菲之间有什么牵扯不清的吗?”他举起杯子,看着。“喝酒能改变一个人,真他妈的。不过我要说,埃迪从来就不能自控,那个可怜的混蛋。他喝醉的时候你认得他吗?”
“不认得。”
“他喝醉就没脑袋了。后来我听说他戒了酒,现在他把自己吊死了。”
“他死前一两天,”我说,“我们谈过。”
“你就是为这个来的?”
“有一些事情让他很难受,他想讲出来,可是又害怕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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