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住在一间屋子里,但感觉像在古堡里。没完没了的甬道,好几十个房间。”
“是你的屋子吗?”
“不是,我只不过住在那里。事实上我算是屋主一家的仆人之类。他们就跟贵族一样。”
“而你是仆人。”
“只除了我的事情好少,而且他们平等待我。我跟他们家人打网球。屋后有这么个网球场。”
“而这是你的工作?跟他们打网球?”
“不,我只是举个例子说明他们怎么平等待我。而且我跟他们同桌吃饭,不像仆人那样在楼下吃。我的工作是老鼠。”
“老鼠?”
“房子鼠满为患。我跟他们一家共进晚餐,我有个堆满了美食的盘子,然后一名打着黑色领带的男仆走进来,送上一盘加盖的碟子。我掀开盖子,上头有张纸条写着:老鼠。”
“就这么两个字?”
“没错。我从桌边起身跟着男仆走下一条好长的走道,最后来到阁楼一个还没完工的房间。房里四处都是小老鼠,肯定有二三十只,而且我得把它们杀掉。”
“怎么杀?”
“一脚踩死。这是最快最人道的办法,可我心里有疙瘩不想做。不过我越早完事,就越早可以回去用餐,而我又好饿。”
“所以你杀掉老鼠?”
“对,”凯勒说,“有一只差点跑掉,不过就在它要冲出门的时候我狠狠踩上去。然后我又回到餐桌,大伙儿在吃喝在笑,可我的盘子已经清走了。然后起了阵骚动,最后他们又把我的盘子从厨房端回来,不过食物跟先前不一样了,是……”
“嗯?”
“老鼠,”凯勒说。“它们给剥了皮煮熟,但终究还是一盘老鼠。”
“然后你吃下肚?”
“我就在这时醒来,”凯勒说。“及时醒来,我得说。”
“哦,”布林说。他是高个男子,大手大脚有点蠢,穿着黄斜纹裤搭上暗绿衬衫和棕色灯芯绒外套。依凯勒看,他高中时想必是班上的讨厌鬼,现在则琢磨出绅士的派头来——脾性古怪的那种。他又说一次“哦,”然后两手交握,问凯勒他觉得这个梦表示什么。
“你是医生。”凯勒说。
“你觉得这梦在说我是医生?”
“不,我觉得能讲出梦境含义的是你。也许含义是说我不该临上床前囫囵吞下晃晃牌冰淇淋。”
“告诉我你觉得这梦可能表示什么。”
“也许我把自己当成猫。”
“或者杀虫公司的员工?”
凯勒没说话。
“这个梦我们从很表面的层次来讨论好了,”布林说。“你是大企业雇用的调解人(译注:原文troubleshooter,字面的意思是扫射麻烦的人),只除了你们用的称呼不一样。”
“他们习惯叫我们研发专员,”凯勒说,“不过工作本身是扫除麻烦。”
“大半时间你都闲着没事。你有很多机会可以娱乐,过得舒舒服服。打网球,比方说,和有钱有权的人共享美食。可是一旦有人发现老鼠,‘啪’地马上摆明了你是有事待办的仆人。”
“我懂了。”凯勒说。
“那就讲下去,解释给我听。”
“呃,很明显,不是吗?出了问题我就上场,我得放下手头的事马上处理。我得快刀斩乱麻,而这就表示我要炒人鱿鱼、关掉人家整个部门。我非做不可,不过感觉就像踩老鼠。等我回到餐桌要吃东西时——我看意思是领薪了?”
“领取报酬,对。”
“却得到一盘老鼠,”他做个鬼脸。“换句话说是怎样?我的报酬来自我得开除别人毁人生路,得牺牲他们我才能讨生活。所以这叫罪恶感之梦?”
“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罪恶感作祟。我的利润来自别人的不幸,来自我带给别人的痛苦。就这么回事,对吧?”
“表面上如此,嗯。如果往深层看的话,也许就会开始发现其他关联。比方说,你当初选上这个工作也许就有关联,还有你童年的某些层面。”他十指交叉靠回椅背。“万事交相作用,你知道。没有哪样事可以分开看,绝对没有偶然,就连你的名字也一样。”
“我的名字?”
“彼得·斯通(译注:Stone意谓石头,此处音译)。这点你想想,好吧,从现在到下次面谈的时候。”
“想我的名字?”
“想你的名字还有名字怎样适合你。另外,”——下意识地朝他腕表一瞥——“不过时间到了。”
杰罗德·布林的办公室位于中央公园西边大道,在九十四街的街口。凯勒走到哥伦布大道,搭公交车坐了五个街区,过马路叫辆出租车。他要司机穿过中央公园,等他在五十街下车时,他可以很合理地确信没有人跟踪。他在一家熟食店买了咖啡然后站在人行道上,喝的时候很警醒。然后走到他住的建筑——位于四十八和四十九街之间的第五大道上。这是栋战前盖的高楼,大厅是装饰艺术的风格,电梯有人服务。“啊,凯勒先生,”服务员说道。“好美的天气,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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