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瑟罗街一六八号的外墙柏油是由下往上逐步清除的。下层的墙壁需要再补一层泥灰,整修的工作看来也不轻松。就目前的状况看来,要走的路还很长,但毕竟比以前好看多了,工程重点现在转移到上半部。屋内也在进行类似的整修工作。先前房东隔了很多小房间,招徕房客,他们现在把隔板、花砖天花板,还有覆盖在上面的油布,全部拆掉。外面的泥灰也要设法刮去,露出砖头本色。改装过后的三层公寓全部打通,跟库房一样,此外,有几面墙也设计好了,准备当书架或者挂画。
“弄好之后一定很好看。”他说,“他们都是艺术家,需要很大的创作空间,可以在一起工作。我刚到的时候彼得在一楼,一个劲地刮贴在墙上的壁纸,其他两个室友在三楼清理墙壁上的砖头。他们都戴了个小口罩,掩住口鼻,免得吸进一堆不该吸的东西。灰泥落了他们一身,一拿掉口罩,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幸好我还记得我是建设部副督察员,保持身份,深吸一口气,没有笑出来。”
彼得住在三楼。TJ觉得这个安排有点阴谋的意味儿,因为大家可能觉得他需要运动。他很胖,是真的,但动作却很敏捷,在梯子上爬上爬下,连口大气都没喘,脸上更没有一般胖子的那种担惊受怕的神情。
“你如果看到他,”他说,“你在心里一定会说,啊,这家伙真胖。然后,你站在他身边一会儿,马上就会忘记这件事情。他很胖的事实,在你心头一闪而过,抓都抓不住,你又跟别的人扯了几句,再回过头来一看,妈的,这家伙还真胖啊!好像你根本没见过这个人似的,但其实,才刚刚跟他打过照面。”
我知道他的意思。跟其他人交往的时候,我也有类似的感觉,只是他们不是胖子而已。比方说,一个是瞎子,一个人少了一条胳膊。我想他们是同样性质的人,都很有自信心,结果就会跟TJ说得一样。因为他们接受不完美的自己,结果别人也会变得跟他一样,对这些缺陷浑然不觉。
彼得·梅雷狄思的医生可能没有办法挽救他跟克里斯廷的关系,也没有办法帮他减肥,把他塞进四十二号的衣服里,但是,看起来医生把他的人格打造得不错。
住在二楼的是玛莎·基特里奇和卢西安·比米斯。她是一个白种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后裔,金发美女,来自南加州的波弗特;他则是憔悴瘦高的黑人,老家在南费城。她是画家;他是雕刻家。TJ看了他们一眼,当场认定他祖父是她祖母蓄养的黑奴。
露西·安·利平斯基住在一楼,也是画家,是这群人里唯一土生土长的纽约人,身材粗短,皮肤黝黑。和她一起住的是基兰·埃克隆。TJ造访的时候他不知道到曼哈顿干什么去了。TJ原本想找个理由在现场逗留一阵子,看看他是个什么长相,却没有料到屋里的人都要到城里去跟他会合,只想赶紧把TJ打发走。于是,梅雷狄思终于决定捏着一百块纸币,跟TJ握个手。
“我还真有点起疑心。”他说,“有人塞钱给你,你一定会觉得蹊跷,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幸亏我很快就想到了我的身份。”
“市政府官员。”
“说得对,大哥。像我这样的身份地位,就算是他们没做错什么事情,也会塞钱给我。”他叹了一口气。“这行还真不错。”他说,“可惜制服难看了些。”
我终于拿起电话打给他。迈克尔在开车,正要去拜访客户。“我开了一张支票给你,”我说,“今天下午就寄。五千块。你也开一张支票给他好吧。比较好的方法是不是——”
“我想支票抬头应该写他老板的名字。”
“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情。不是我们不相信他,而是兑现的支票可以当做证明。”
“这个理由不错。”他说,“如果他反对的话,我可以用这番话应付他。坦白说,我才不在乎支票寄给谁呢,我只是不相信他而已。”
我写了一张五千块的支票,抬头是迈克尔·斯卡德,我看了看他的地址,抄在信封上,撕一页笔记纸包起来,别让人看出信封里面有张支票。但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么做有点莫名其妙,会有几个人拿信封对着灯,看看里面有没有他们可以偷的支票?
我是觉得我应该在纸上写几句话。坐在那里,我想了又想,到底要写些什么呢?心里偶尔冒出来的字句让我觉得这都是废话,很蠢,或是很蠢的废话。最后,我坦然面对现实,我跟我的孩子——两个孩子——都没有话可讲。我用一张纸把支票包好,塞进信封,封好,贴上邮票,拿在手上,还一个劲儿地端详。
TJ坐在沙发上,胡乱翻着一本艺术杂志。好一阵子,他连一个字也没说。
“我要寄五千块给我在加州的孩子。”我说。
他还在看杂志,头也没抬,“他一定很高兴。”他说。
“不是给他的,给他在图森的弟弟。他的名字叫安德鲁,私底下偷了老板的钱,如果还不出来,就得坐牢。”
他还是没说话。
信封在我的手上,轻飘飘的。一张邮票就可以把它带到这个国家的另一头。我说:“我也可以把钱从银行里提出来,喷点什么液体在上面,点把火把它烧了。说不定这样干还比较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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