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不错。”
“那么到我的俱乐部来,你知道马缰俱乐部吗?十二点半怎么样?”
我告诉他,我知道马缰俱乐部在哪里,十二点半没问题。
他其实已经说了一些我感兴趣的事情。
马缰俱乐部跟他很般配,包括他的衣着还有那股暧昧内敛的绅士味道。俱乐部位于麦迪逊大街和第十三街的拐角处,大部分摆设是英国文艺复兴式的橡木家具,墙上还有数不清的动物头部标本,委实叫人不舒服。
我们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用餐,头上有个水牛头标本,它的玻璃眼珠盯着我们,据说它是老罗斯福总统射杀的,原因是什么我猜不到。午餐吃的是硬如牛皮的烤肉、解冻的豌豆和软趴趴的薯条。把这些糟糕的食物端上桌的是个眼睛分泌物过多的家伙,走路的样子仿佛他的双脚疼痛不已。脸上的表情跟墙上那头牛一样哀戚。
威尔金和我用餐时一直在谈书,我们都没有要甜点。那个哀伤的侍者给我们一大壶咖啡,就像火车上那种银色的咖啡壶。咖啡的味道比老餐车上的还要好,又浓又香,还带点酒味。
我们的桌子靠着一扇窗户,我轻啜着咖啡,望着外面的麦迪逊大道。拐角处那个卖冰淇淋的小贩生意很清淡,再过几天他就要撤摊了,摊位会让给一个卖脆饼干和栗子的小贩,这种商机的转换跟季节的变化一样无情。从这扇窗户看不到叶子变色,但是街边小贩的变化,同样可以让你感受到时光流逝。
威尔金清了清喉咙,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他说:“我跟你说过我也收集亨利·莱德·哈格德①的作品吧?”
①亨利·莱德·哈格德(Henry Rider Haggard,1856-1925),英国小说家。
“我记得你提起过他。”
“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投注在南非的感情,如同吉卜林投注在印度的感情一样。《所罗门王的宝藏》——你一定知道他的作品。”
“略知一二。”
“他和吉卜林成了好朋友,你知道。他们俩都跟伦敦中心区的文艺人群合不来,也都活得够长,看见自己的文学名声由盛而衰。一般人对他们的印象,就像极右派的基督徒看待毫无信用的帝国主义一样。你知道J.K.斯蒂芬①的诗吗?”
①J.K.斯蒂芬(James Kenneth Stephen,1859-1892),英国诗人。
我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只见他开始背诵一首诗:
是否永远不会有这样的季节
让我们远离诅咒
不再读到毫无意义的散文
当世界停止质疑那些
愚者中的天才
或后生小辈的诡谬
就无法超越前人的成就:
当人类应该再生
于百家争鸣
当墨水瓶应该颤抖
化为无数字迹:
当那儿站着噤声的年轻人
沉默,并且因被迫噤声而无聊着:
当吉卜林不再是吉卜林
当哈格德不再是哈格德
他又把我们的咖啡杯添满。“写得挺糟糕,呃?有很多这样的诗。不过,这使他们两个走得更近。哈格德待在吉卜林家的时间和待在自己家的时间一样多。事实上他还和吉卜林一起进行研究,他们两个人分别坐在长桌的两端,反复辩论自己的观念,然后快速地把它们记下来。”
“真有趣。”我说。
“可不是吗?在一九一八年停战后不久,这两个人组织了一个自由联盟,这是一个类似从事反共运动的组织,不过从未真正活动过。有一首拙劣的诗颇能体现自由联盟对时事的看法。你知道那首诗吗?”
“我想我不知道。”
“它的韵押很巧妙,我想我提过我对善于押韵的崇拜。”
“每个布尔什维克都是无赖,”
吉卜林告诉哈格德。
“喝酒喝个不停,”
哈格德告诉吉卜林。
“然而所有其他人都觉得,”
鲁德亚德告诉莱德。
“他们的领土一片杀伐,”
莱德告诉鲁德亚德。
“很工整,不是吗?我还可以举出其他类似的例子,不过现在还是算了吧。”
我真是感激涕零。我几乎要以为,他把我带到这儿只是为了背诗给我听。不过,至少咖啡还不错。
接着他说:“自由联盟解散后,吉卜林历经了一段极为艰难的日子。他的健康状况不佳,得了胃炎,他当时还以为那是癌症。最后变成十二指肠溃疡,他渐渐变得沮丧,而这也影响到他的思想。
“他开始执着于一种奇特的想法,认为大英帝国正被一群猥琐的国际犹太资本家以及犹太中产阶级威胁着。这两股莫须有的力量试图离间帝国在海外的属地,让他们脱离大英帝国,以便摧毁基督教。吉卜林不是那种没有道德的人,对那种人来说,反犹太是天经地义的事。其实反犹太并不是他长久以来的信念,也不曾在任何程度上影响到他的作品。
“不过他的确写过一篇以反犹太为主题的、相当怪异的著作。那是一篇叙事诗,有点像民歌,大约有三千两百行,诗名是《拯救巴克罗堡》。字里行间写的是勇敢的英军如何拯救印度,让他们免于被犹太煽动者挑起的革命所迫害。而且很显然,拯救巴克罗堡不仅仅在这场战争中是关键性的一役,在吉卜林的心目中,它也是有如圣经中末世大决战一般重要。善与恶的力量彼此对抗,决定人类未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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