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喝酒,肚子也不饿。于是耸耸肩转身,看着斜对面应该是莉萨·霍尔茨曼所住的那栋大楼。我想要的是那个吗?和霍尔茨曼的遗孀共度一个小时左右,会比威士忌更甜蜜、更不伤肝,而且同样可以造成短暂遗忘的效果吗?
然而莉萨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喝酒之外的另一个选择了。上回我跟莉萨谈话时,她说她正在跟某人交往,看样子很认真,她觉得这段关系或许会有未来。我赫然发现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松了一口气,并不觉得太震撼。我们同意暂时不见面,好让她的新恋情有机会开花。
据我所知,这段关系如今应该已经结出果实了。那个新男人当然不是她守寡后的第一个约会对象。她父亲从小就会在夜里摸上她的床,让她又战栗又不安,可是从来没跟她性交过,因为“那是不对的”,而她也久久难以挣脱那段阴影。无须心理医生也会知道,我是那个过程中的一个成分。不过我到底是问题的一部分还是答案的一部分,却一直不清楚。
无论如何,莉萨的男女关系从不持久,也没有理由相信最近这段还保持下去。我轻易地便可以想象出来,此刻她正坐在电话旁边,盼着铃声响起,希望电话的彼端是我。我可以打电话过去,看我的想象是不是真的。要核对答案很简单。我手头有两毛五的硬币,而且电话号码就记在脑子里,不必翻电话本。
可是我没打。埃莱娜已经表明她并不指望我绝对忠实,她自己以往的职业经验已经使得她相信,男人天生就不是一夫一妻制的动物,出轨行为既不需要借口,也不见得是婚姻生活不协调的症状。
然而,此刻,我选择不要去运用这种自由。偶尔我会觉得有那种冲动,甚至还会渴望喝酒。但我现在已经学会,渴望和行动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一个写在水上,另一个则是刻在石头上的。
格伦·霍尔茨曼。
抵抗了这些微弱的诱惑之后,我心中怀着难以言喻的愉快,迈开大步沿着五十七街往东走,快走到第九大道的路口时,心中忽然顿悟了。我曾做过一个梦,不知为何觉得梦的内容跟阿德里安·惠特菲尔德之死有某种关联,埃莱娜曾设法连哄带骗,把那个梦从我心中的黑暗角落中挖出来。我梦到的是格伦·霍尔茨曼,而我刚刚站在他住过的那栋大楼前面,却浑然未觉得这与我的梦有关。
格伦·霍尔茨曼,他为什么要打扰我的睡眠,又试图想告诉我什么呢?当时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刚好看到威尔最近那封信,因而把做梦的问题给忘得一干二净。
我来到晨星餐厅,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前,点了一杯咖啡。我啜了口咖啡,回想起我跟霍尔茨曼几次会面中的一次。当时我正坐在这扇窗前,或许也是同一张桌子,他在外头敲敲窗玻璃,吸引我的注意,然后进来跟我一起坐了几分钟。
他想成为我的朋友。埃莱娜和我曾跟他和莉萨一起吃过一次晚饭,我不怎么喜欢他。他身上有种让人讨厌的东西,不过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那回他在晨星他所说的话,我并不完全记得,不过他好像告诉我莉萨流产了。当时我很同情他,不过还不至于要因此拿他当朋友。
没过多久,他就死了。在第十一大道上打公用电话时被枪杀。后来我接了这个案子,办案途中,无意间成了主嫌犯弟弟和受害者遗孀的受雇人。我不知道我替他们两个客户服务得如何,但最后我终于知道杀死格伦·霍尔茨曼的凶手是谁。(结果他是被误杀的,埃莱娜因此称此案为“一桩完美的后现代凶杀案”。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格伦·霍尔茨曼,格伦·霍尔茨曼。他是律师,在一家专出大字体书的出版社当常驻法律顾问,曾出主意想找我写本书,谈自己的办案经验,不过我没兴趣写,他的公司更不可能出。他这个主意只是个诱饵罢了,也许他是希望我因此能说出一些重要的情报,这样他可能就会有利可图。
因为后来我知道,对霍尔茨曼来说,情报就意味着利润。一开始他把叔叔逃税的情报卖给国税局,从此一路干下去,靠这些情报赚了许多外快。这个事业利润丰厚,虽然风险高又不体面,但他死在第十一大道的人行道时,留下了一套有两间卧室的高层公寓,而且已经把房子的钱付清,另外还有一个金属保险箱,里头藏了大约有三十万现金。
我到底梦到他什么?我让侍者替我续杯,搅一搅,朝窗外我自己住的那栋公寓望去,尝试着心理学上的自由联想法。格伦·霍尔茨曼、律师、出版社、大字体、眼力不好、白手杖、敲敲敲……
格伦·霍尔茨曼。勒索。只不过那件事不是勒索,据我所知不是。他不是勒索,而是告密,拿钱打小报告……
格伦·霍尔茨曼。莉萨。腿,乳头,屁股。别往下想了。
格伦·霍尔茨曼。衣柜。保险箱。钱。太多的钱。
我猛然站了起来。
太多的钱。
这个字眼像钟声一样响亮。格伦·霍尔茨曼拥有太多的钱。这也是为什么他的死让人觉得不像表面上的那种偶发暴力事件那样单纯。那些钱让他太太打电话给我,也因为那些钱,才会让我掀开他日常生活的表层,想寻找他死亡的真正原因。
52书库推荐浏览: [美]劳伦斯·布洛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