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办过。但他现在无力旅行。
“因为你正在赶新书。对,我知道,我们都很期待。他们还没告诉我书名,你有没有想过?”
他说,他还没有想到。她把帮他安排好的宣传行程大致跟他讲一遍,全部都在本地,她说,用不着长途跋涉,要尽可能地减轻他在创作时的干扰。他回答说,这样比较好,因为他涉及谋杀,交保在外,不确定能不能离开纽约州。这句话浇熄了她的兴奋与热情,但一分钟过后,她的精神又回来了。两个人研究一下该上什么节目、接受谁的访问。
星期四,他到市中心WNYC电台,接受蓝尼·洛沛特的访问。警方公布血手木匠照片,报纸用“锁定!”“逮到你了!”作标题,他看了纽约第一频道的报道、浏览了各报头版。在步行穿过琼斯街,前往维瓦尔第咖啡馆,接受《每日新闻报》记者访问之前,他还看完了《纽约时报》上比较详尽的报道。他们两个坐在露天咖啡座抽烟,点了两杯卡布其诺。这个女孩有些生涩,略带笨拙地问他作为一名作家,会如何处理像“血手木匠”这样的角色;又问他,上周发生的这些事,对于他以纽约为画布创作小说会有些什么样的影响。
这个问题实在没什么道理,但无关紧要。他们两个在这里瞎搅和,其实各怀鬼胎:她想要一篇发得出去的新闻,他则是想多争取点曝光率,好多卖几本书。讲到这点,他可是高手,他知道怎么在读者的心目中留下良好的印象,让大家觉得他是个好人。
他曾经问过莫瑞·温特斯公开接受访问好不好,温特斯也提醒他这一点。“天赐良机。”温特斯如此形容,“只要不谈费雪、起诉、审判就行了,如果人家问到你,你就微笑说,法案正在审理中,不方便谈。如果对方死缠烂打,话锋越来越尖锐,你就站起来走人。对其他问题,就多谈一点,多微笑,多谴责暴力,多称赞警方的表现。你要说你很高兴看到血手木匠这个杀人狂魔终于被锁定,希望纽约早点回到正常的日子。至于你,你只想回家写书。还有,约翰,如果他们要访问你,你要约在外面。他们当然想到你家,拍几张你在书桌前奋笔疾书,或是在书架前浏览书籍的照片,千万不要让他们进来,不要让他们在你公寓里翻这个翻那个的。约在公园、咖啡馆里,一言不合,扭头就走。让他们混进来,要脱身就不容易了。如果碰到可爱的女生,想跟她怎样的话,就到她的公寓里去;如果她结婚了,就去开房间。”
《每日新闻报》的记者就很可爱,有些稚气,即使她试着咄咄逼人,也不讨厌。但她不是他喜欢的那一型,而且感觉起来,他也不是她喜欢的那一型。最后,她关掉录音机,阖上笔记本,说谢谢,他告诉她的事情,可以写一篇很棒的报道。
他们两个又点了一根香烟。他问她进这行多久了,为什么决定当记者。她说,她本来想写小说,差一点就到新学院上他的课。
“你在兴灾乐祸是不是?”他说,“那两堂课早就没了。”
她说,“什么?”想了一会儿,就没那么错愕了:老师因为谋杀被捕,课还怎么开得成?“如果我是学生,一定觉得很遗憾,”她恢复得相当不错,“你一定是个好老师。”
“要是我,就不会觉得遗憾。”他说,“教写作有点像是在行医。希波克拉底誓言——不得伤人①。反正只要鼓励他们写下去就对了。真有天分,不断写下去,总会有成功的一天;如果资质平平,这样教他们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们在写。”
①希波克拉底的原文是“不得伤人,是医师天职”。
她又拿起笔记本,要他再讲一次,把他的话记下来。女记者说,她觉得他这辈子不会再教书了,他很同意她的说法。她付了咖啡钱,两人握手道别,他就回家了。
几天之后,他跟伊瑟·布林克夫一起午餐。她带他在办公室里转了转,带他认识同事,握了十几双手,听了好些一出门就忘记的名字。年轻的看到他有些敬畏,不知道是因为合约金额,还是因为他涉嫌杀人,即将受审。但是,老老少少都告诉他,很高兴跟他一起工作。
他们在东五十五街一家精致的供应法国菜与亚洲菜的餐馆共进午餐。她跟他说,明明知道他在工作,硬把他拉出来,实在有点罪恶感。“我不会问进度。”伊瑟说。不过,他说进度还不错,已经写好的部分,颇有让人眉飞色舞之处,未完成的腹稿,也很有把握。伊瑟想知道可不可能找个机会,看看已经完成的部分。他说,在小说杀青之前,他不想给别人看。
“罗姿也这么说,”她说,“我想我可以试试看。其实,你是对的,在创作过程中,最好不要拿草稿给别人看。作者唯一需要停笔的情况,是把已经完成的部分交给出版社,看看我们有没有什么反应。而出版社要看作者草稿的唯一原因是想知道:作者到底有没有在写,别拿了预付版税,就拼命在喝酒。”她轻轻拍了他的手,“这是公司立场,不用我多说。喔,我有个好消息,你以前的那两本书:《金匠的女儿》与《蓝天无尽》,还要加印。这两本真是好书,第一版的时候,我们太低佔它们的潜力。约翰,不过,我要强调,我们现在的人事已经调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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