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手木匠。起初,他不喜欢这个绰号,更厌恶他们因为单一行凶现场遗留下来的东西:榔头、凿子(他们还不知道有螺丝起子呢、就给他盖棺论定。后来,他比较能接受了,因为他觉得这个绰号不经意地点出他的工匠本质。又过了一阵子,他甚至认为这个名字取得恰如其分,可惜记者们根本体会不到。木匠不只是一种工人的名称,还是一门手艺。他本质上不就是一个建筑师?
报上的新闻都太误导了,只看到他毁灭性的一面。他们不知道他拆除,是为了重建;杀人,是为了再生。他们不了解牺牲,不了解他的牺牲与别人的牺牲。
但他们肯定理解这一点,不过是在潜意识层面而已,倒不是因为这个他们才叫他木匠,那个称呼只是由于他用的工具才得名的,恰巧又与手艺(craft)和咖喱山(Curry Hill)押了头韵。但是,也许正因为人们在潜意识中觉察了这一点,这外号才如此深入人心,才使这个外号历久不衰,明明大家都知道他的真名之后,还被广泛采用的理由。他是一个木匠、建筑师,他在建立自己的城市,一息尚存,永矢弗谖。
你或许担心,现在有人会汄出他来。
起初,他也觉得被抓到是意料中事,绝对躲不了几天。当他看到消防队员在科得威尔街浴火奋战之后,他就觉得过不了多久,就有警察直直地从人群中把他揪出来,送他进监狱。好啦,先生,我们知道是你放的火。方不方便告诉我原因何在?
他会把理由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不了解,但他会尽力。
但没有人找上他,甚至没有人多看他-眼。几个星期之后,他放心了,他只是个不起眼的老头,在大家的冷漠中隐身。
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喜欢听一出广播连续剧,里面的主角叫做拉蒙特·卡兰斯顿,绰号“影子”。谁知道人心中暗藏邪恶?“影子”知道。“影子”,说书人每个星期都会解释,有能力遮蔽人们的意识,所以没有人看得见他。
他是不是也有这种本事?他有这种本事,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他开始怀疑自己变成这个模样,并不是因为亲人牺牲的缘故,并不是四个亲人的尸体让他决定进行这项牺牲任务。有没有可能是这四条人命,外加一起起接踵而至的悲剧,偷去了他身体里的某些成分?自此之后,他就觉得他不一样了,而且永远也没有办法恢复正常。他失去的那个部分会不会是吸引别人注意的特质?当然,他没法跟拉蒙特·卡兰斯顿一样真的隐形,但是,大家对他视而不见,毫无印象,过目即忘,不也就跟隐形一样?
时间过去了,他把大家的视而不见当作是理所当然,甚至把它当做是盾牌,在犯下恶行之后,保护他全身而退。但他还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他确定他在丢汽油炸弹跟挥舞刮胡刀的时候,绝对没有人盯梢,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的身影竟然会被看见。
他还真没想到监视录影机,也不了解为什么在切尔西连续纵火案之后没多久,警方就找到线索,一下子便发现他跟二十八街妓院凶杀案的关联。他觉得要花好一番工夫,警方才能猜透他苦心经营的犯罪模式。他选这三家酒吧是因为打扫它们(还有那家妓院)的是同一个年轻人。这个人就是发现查尔斯街命案的清洁工。
现在他已经搞不清楚为什么要设计这种犯罪模式。他见过也认识这个年轻人。他跟踪他,好像就是他在冥冥之中领他到下一个牺牲之地。以前,他从未质疑这种模式,回头想想,还真不知道所为何来。
不过,你不能说这没有韵律、没有理由。韵律,当然有,只是理由,目前还不明显。
没关系,做了就做了。
他坐在窗边,看着这个城市。
这间公寓挺舒服的,阳光充足、空气流通,家具也很得体。两个窗型空调,让室内在八月热浪来袭时依旧凉爽。这里也很宽敞,三层楼的木造建筑,足足被它占掉一整层,地址是布鲁克林区波罗的海街,所谓的波尔伦丘上。他还记得在“大富翁”里,波罗的海街跟地中海街是最便宜的产业。真实的波罗的海街其实不差,虽然他依稀记得这个地方在二三十年前,只是纽约边缘。如今,布鲁克林大部分的区域都改良过了,变成纽约中产阶级的最爱,那些在曼哈顿、布鲁克林区好地段(像是布鲁克林高地)买不起房子的人,纷纷搬到这里。
艾芙莉·克里斯平,这栋公寓的主人,就是这样的中产阶级,今年五十一岁,在华尔街法律事务所担任法律秘书。她二十几岁的时候结婚,结婚照放在衣柜上,照片上的她是一个笑容可掬,浑身散发光彩的妙龄女郎,身边的新郎也是光彩照人。她的先生几年之后死于车祸,她搬到纽约开始新生活,深居简出,很少与人来往。十五年前,她搬到波罗的海街,跟她住的只有一只威廉·哈宾杰叫不出名字的猫。
这只猫,甭管叫什么名字,总得有人喂吧。看来它是饿了,在他的脚踝间钻来钻去,用身体摩擦他,引他注意。他走进厨房,从柜子里拿出猫罐头。只剩下两罐了,等吃完了,再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理这只猫。
他打开罐头,把猫食倒进碟子里,放在厨房的地上。看着猫吃得起劲,感觉肚子饿了,于是他也打开一罐扁豆汤、一罐烤牛肉丝,感觉起来罐头里面的内容跟猫吃的也没什么不一样。他把汤倒进炖锅,肉丝放进炒锅加热,然后把料理好的食物,先后装进碗盘里面,坐在厨房的餐桌前,吃了起来。那只猫不甘寂寞,跳上来看他在吃什么,他拎着它的脖子,把它摔到客厅里面去。这个教训应该够了,不过下一餐它还是会跳上来,动物会学乖,只是记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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