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赶到厕所之后,他还得在尿池前面站半天,前列腺费半天劲,才能顺利尿出来。说来稀奇,尿尿成了唯一比憋尿更艰难的考验。变老,真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但是,当你考虑别的可能性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这些惨状还算是能将就的。
自从他被诊断出前列腺癌之后,最近他不得不开始越来越多地考虑一种可能性。
已经八个月了。八月份的时候,他的内科医生帮他安排了前列腺特异性抗原(PSA)检査,还主动邀集泌尿科会诊。然后,那些可恶的阿拉伯人,不问青红皂白地杀死了三千多人。他临时取消了会诊时间,一忙,又忘了定个新的时间。他的内科医生等不及了,主动通知他,要他十一月到泌尿科报到,进行超音波检查与活体组织切片。这两样检查都他妈的痛得要命,结果也只是重复PSA之后大家都知道的结果而已:他得了前列腺癌,癌细胞有转移的可能。
泌尿科专家跟他说,遇到这种情况,有几种选择:可以开刀,也可以选择放射线治疗,如果选择后者的话,必须在体内植入放射性颗粒,减轻放射线治疗的部分严重后果。泌尿科专家的建议是:先开刀,割掉前列腺,如果排尿的问题还是没法解决的话,再接受放射线疗程,抑制癌细胞蔓延到前列腺以外的地方。
在这段时间,如果癌细胞又开始作祟的话,他们打算采用激素疗法。但是药效逐渐累积,这些医生特別声明,就会导致所谓“化学去势”的后遗症。没有人会喜欢这种疗法,听起来好像是他们把你的卵蛋割掉一样。但是,医学界有的时候,也会这样做,一来可以让病人省去注射疗程,二来疗效卓越,百分之百有效。因为这是釜底抽薪,直接阻止促进癌细胞滋长的睾丸激素继续分泌。
但这么一来,你的性生活也跟着完了。说巧不巧,温特斯最近碰到一个老朋友,八十几岁的法学院教授,照样性致勃勃,直到他的癌细胞一发不可收拾,必须要动用最后的防御手段——激素疗法为止,这样才能较为持久地延缓癌细胞的发展,让他能——怎么样?因其他原因而死?“我怕死了。”这个老教授跟他说,“我觉得这是标标准准的‘完蛋’,你根本不是个男人了,活着有什么意义?几针打下来,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欲望,完全提不起兴致。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不想做,我不在乎。”
真棒。
如果真能一撒手,什么都不管,他真想吞一大把安眠药,就此沉沉睡去,无忧无虑。
他私底下也搜集了资料,自己来研究,结果赫然发现,泌尿科医师要动的手术,可不只是修修指甲而已,而是大动干戈,就算你命硬,没有死在手术台上,接下来几个月,你都得忍受尿失禁与性无能,这两种后遗症说不定会阴魂不散,在所剩不多的岁月里,死缠着你。所以,你得成天包着成人纸尿布,免得尿滴出来,性欲还在,但雄风难振,更棒的是:癌细胞还是如影随形,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回来,到头来,还是照死不误。
他请教两位接受过放射线治疗的朋友,两个人的答案一模一样:早知道有那么痛苦,宁可死,也不要接受这种鬼治疗。
真棒。
“最后还有一种,”那个医生很不情愿地这么提了一下,“静观其变,密切追踪。你每三个月要来做一次PSA,我们会帮你好好看一下你的情况。”为什么呢?他很是怀疑:为什么做PSA呢?“这样我们才能掌握你的身体状况。”既然他已经决定不再接受任何治疗,他为什么要在乎PSA指数是高是低呢?“我们还是要搞清楚癌细胞的扩散情形,有必要的话,在最短的时间,帮你决定一种治疗方法。”
“我跟你说,”他说,“回顾过去,有一件事情我很后悔。如果日子能从头来过,我一定不会选刑事法。”他故意住嘴,等那些笨蛋接口问他,要不他要选修什么?“医疗纠纷诉讼。在我毕业的时候,这个领域还算不上什么专业,如果我未卜先知的话,我早就荷包满满了;就算赚不到钱,也够我开心的了。”他离开医院,再也不回去了。
他现在服食草药,也许有用,也许没用,要做一次PSA才能知道。只不过一针嘛,哪个医生都能做,但挨那一针干什么呢?
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过这件事情,除了那个法学院的老教授。但是,他不想再告诉别人,而且,看来那位教授不管接不接受激素治疗,都活不了多久。这是他的秘密,至今守口如瓶。除了露丝,别人他都没有必要讲。
迟早他得告诉她这个噩耗。婚约,是他一辈子信守不渝的承诺。在他通过律师考试后两天,他们两个就到市政厅去公证结婚了;如果,他再熬个七年,说不定有机会庆祝他们五十周年的结婚纪念日。那时他就要七十四了,能多活几年当然很好,如果到了九十岁,你还是能吃、能喝、能走、能说,想事情也清楚,当然也很好,但是他觉得活到七十四岁就可以了。假设当初有人跟他保证,生命到七十四,无疾而终,他一定很乐意签下这份合约。
泌尿专家没办法给他这个保证。没准凭他自己也能行,多谢,不用了。
而且,他刚才还在尽情享受着与一位美女的完美晚餐,今晚他还没享受够呢,绝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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