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_美]劳伦斯·布洛克【完结】(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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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对街,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关关开开的灯光,他已经知道三楼做的是什么买卖跟营业时间。潘科走了以后,好几个小时都没有人上三楼。十点三十分与十一点之间,一个中年妇人出现了,用钥匙打开房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之内,五六个相当年轻的女孩陆续出现,按了门铃,获准上楼。

  中午时间,换男人上门,按门铃,鬼鬼祟祟地进去,二十分钟到一个小时之后再出来。晚上十点,两三个女孩先走了。午夜时分,顶多十二点过几分钟,灯灭了,没过多久,剩下的女孩跟那个中年妇女先后离开公寓,朝不同的方向离开。

  三天前,他从储物间取出西装,刮好胡子,穿好衣服。他查出电话号码——已经知道地址了,只要会用电脑,上一趟网吧,就可以轻松搞定——拨过去。他要预约,说他有个朋友推荐他到这里玩。他已经盘算好了:他朋友的名字叫做乔治·史特朗,他自己叫做赫伯特·阿斯伯利。可是接电话的那个女人问都没问。

  反倒是她给他取了个名字。他按门铃之后,就得报上暗号,洪水先生。

  他说,他大概十点钟左右到。九点钟他就在对街等,十点一到,他报上化名,洪水先生,门开了。他进去,见到两个衣仅蔽体的女孩,坐在所谓的花厅里,老鸨迎上前去,跟他说,这两个女孩都有空。选其中一个,等于嫌弃另外一个,他好一会儿才发现他穷操心了,她们可一点也不在乎。其中一个女孩让他依稀想起老妻年轻的时候,所以,他选了另外一个。

  在九一一之前,他们就不怎么做爱了。他跟妻还是会行房,不过只是偶一为之。不知道是七月,还是八月,曾经做过一次,他想,现在又是七月了,屈指算来,他已经一年多没跟人上过床,或动过这种念头。

  他其实不想做,但是,他跟那个女孩都脱光衣服之后,他发现他也还能做。他的灵魂好像脱离了躯体,飘飘荡荡的,在看他的身体做该做的事情。她替他戴上保险套,又拿了下来,丢掉,回来的时候,拿了块毛巾,替他清理干净。

  他给老鸨一百块,二十块小费塞给那个女孩,直接回旅馆。他经过公共浴室,发现里面还有人。等到浴室空了下来,他在莲蓬头下面站了好久,希望能把她身上的香味洗掉。

  现在,他又刮好胡子,换上西装。打了电话,预约十一点半。“别迟到了。”老鸨跟他说,“我们午夜准时结束营业。”

  十点十分,门打开了,三个女孩走了出来,一伙儿朝第三大道走去。他发现前几天跟他在一起的女孩不在其中,心头一阵刺痛。当然,她今天可能根本没来,但他有预感:等他上楼,她一定在花厅等他。

  他是对的。“我知道你跟克拉拉玩得很愉快,”老鸨说,“所以,我今天特别留她下来,让你重温旧梦。如果你是喜欢新口味的人,我们还有黛博拉,她也很温柔,会使尽浑身解数伺候你。”

  他是那种一切照旧的人,最好什么都不要变,至少以前一直如此。只是,天道无常,沧海桑田,半点不由人。眼下这般时候,他变成什么模样,改头换面到什么地步,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

  他选了克拉拉。要是她第一次就把名字告诉他,他也许过耳即忘;可他现在知道了,虽然他希望一直这么糊涂下去。

  “你工作的时间真长。”他们俩来到卧室之后,克拉拉这么说。她朝手提箱点点头。“直接从办公室过来的,是不是?”

  他点点头。

  “你现在最需要的,”她说,“就是彻底放轻松。”

  他脱掉衣服,她也轻解罗衫。她的身体对他来说,已经很熟悉了。他真希望他选另外一个女孩,她的名字他已经忘了。

  他希望他也能忘记克拉拉的名字。

  她转身帮他把西装外套挂好,他打开手提箱,取出沉重的大榔头,镀了铬钢,隐泛寒光,把手是塑胶做成的,标价还没撕掉。他使尽全身力气,恶狠狠地朝她的后脑勺碰去,声音撕裂心肝,她一声没吭地往前仆倒,他赶紧扶住她,将她轻轻放下。

  她死了吗?这么一下就了账了?

  实在很难说。她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可能只是睡着了,但是,鲜血汩汩地从伤口冒出来。他按住她的脉搏,但始终搞不清楚到底是她还活着,还是他的心跳过快。他非得搞明白不可,但他不想再用榔头打她了,一时之间想不出办法,索性抄起凿子,刺进她的左胸口。

  他觉得自己的胸口一阵刺痛,好像有人刺了他一刀。他低头看看地下的尸体,感觉两道热泪从脸颊滑过,这才知道自己哭了。他从床边的卫生纸盒中抽出一张,拭去眼泪。

  牺牲——她的牺牲与许许多多无辜者的牺牲——并没有让他变成铁石心肠,至少现在还没有,至少现在还不完全。他还有感觉,他还会哭。

  这么多的死亡——他家里的四条人命,这个城市的三千牺牲者,他爱莫能助,看来只能读书排遣,要读书,也只能读纽约的历史。他拿出一本《纽约市百科全书》,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大部头,厚度跟砖头差不多,没有想到这本书竟然能登上畅销书排行榜。他坐下来,像读小说一样地读了起来。买了这本书之后,他浏览了好几次,但他发誓,这次要从第一页读到最后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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