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纽约稀奇古怪的掌故了若指掌,哈宾杰的邻居这么跟CNN记者说。比如说,他知道纽约的街名是怎么取的,有的故事发生在一百多年前,早就没人记得了。他的前同事也说,哈宾杰唯一的嗜好,就是研究纽约的历史。“他热爱纽约。”一位专栏作者有一套理论,“这城市背叛了他。一个早上,就夺去他所有心爱的亲人。如今,扭曲的他,正在报复。”
也许是吧,她想。也许不是。也许这个城市是他的画布,他要用血与火,完成前所未见的杰作。
暂且按下他的犯案动机不表,有件事情,倒是没有什么好争的:这血手木匠着魔了,绝对不是一时失控而已。或许他不是所谓的艺术家,但从作案地点选择、工具确认,到成品完成,至少也像个细细打磨作品的工匠。看来,他真的是着魔了。
苏珊多少了解一些。
这些日子,她发现有三股魔力强行进入她的生活,幸好并没有冲突,反而相互支撑、补足。她极度尊崇这三股力量,乖乖受它们驱策,好保持自己的清醒。
第一,是一般人最容易认同的力量:她越来越迷安莫里·欧古德的作品。她替这位艺术家挑了个好日子,准备帮他办一场盛大的个人展。十一月二号,星期六开幕,展出两星期。
为了准备他的个人展,她经常跑仓库。有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纯粹是为了熟悉他作品的特质、吸收他的精髓而已。她乍见欧古德的作品时,马上就发现蕴藏在他作品里的潜力。她相信时间过去,感动发酵,他的作品会贏得排山倒海的好评。
她特别迷恋其中一件作品,这倒不是说这件作品特别棒,而是她觉得作品里面的含意率直道出她无从描述的心声。这件作品的核心精神直指人生的起始点——一个线轴,模样看起来像缝纫机柜上的线轴,只是体积要大得多——精确算来,有三十二英寸高,直径大约二十一英寸。核心是松木做的,十英寸厚,边缘用半英寸的枞木三合板贴好。
欧古德用各式各样的铁丝、绳索,把这个线轴捆起来,层层叠叠,完全不留透气的空间,就像缝纫机柜上一英寸的线轴满满缠着线一样。他想表现的是——什么?世界的罪恶吧,她有时这样猜。
他把这个东西安在一个很像是铁打成的矮座上,纠结各色素材,在木制线轴周边围成一个剑拔弩张的组合,效果很像是西非钉刺神偶。这种神偶往往只是一块直立的木头,有时雕成人物的形状,身上有几百根针、钉,弄得跟刺猬一样——要不,就像她在布鲁克林博物馆看到的那尊,上面砍满了刀子,全部生锈。
这种钉刺神偶跟西方博物馆广泛搜集的非洲部落艺术品——面具、盾牌、鼓一样,被西方人认为是艺术,但在非洲部落制造者的眼里,这些东西其实都有特定的功能。她早就忘记这种神偶有什么功能了,要不,就是一开始她就没弄懂。她真的很希望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会让这个藏身在布鲁克林暗处的黑人,张开狂野之眼,看穿生命的本质,把刀子、叉子砍向线轴,钉上钉子、起子跟其他乱七八糟的金属,这边安个铜做的制门器,那边又见到柜子上拔下来的圆木手把。他为什么要创作这种东西——最神秘的是,他是怎么把这些垃圾拼在一起的?为什么杂乱无章的废料,经过他的设计,就能拼出这种浑然天成、让人不敢逼视的整体美感?
世界之罪——这是她替这件作品取的名字,它会是目录封面,也会被印成明信片。她相信别人也会感受一样的震撼,至少葛瑞高里·史凯勒就绝挣脱不了它的诱惑。现在的问题是:她不确定她能割爱。她想跟它厮守一辈子。
她决定把这件艺术品从库房搬到家里,放在最抢眼的地方。这样她才能确定不是她的品味独树一格,别人见了她的最爱,也会惊为天人。她不相信有人从它身边经过,还会视而不见,它会揪住你的衣领,让你目不转睛。
它现在吸引了更多目光,不是它变了,不是世界变了,只是因为她家里多了客人,比过去多得多。
这,当然,跟第二股支配她的魔力有关。
她的性生活,她很确定,还算清醒,在控制范围之内。她要不断确认,因为社会一再警告:性生活,绝对要理智、节制。至少,她现在还能决定上床的时间、地点、对象,还有方式。
如果她是男人,她有的时候会想,那么她的所作所为,应该深获肯定,公认是健康男性。一个男人到处猎艳,算不得什么,只有在他强迫对方,玩小孩,或是染病的时候,才会招来非议。(如果艾滋病是男人传给他的,当然是万恶不赦;如果来自女人,嗯,只是运气不好。)
换个角度说,女人,在性方面,也有方便之处。如果你长相不差、包装得宜,带个男人回家,被他干得天昏地暗,并不是什么难事。他技巧可能不怎么样,可能再也不会打电话给你,但只想找个人上床,随便挑都一大把。
女人常常花好多工夫,把自己装扮得花枝招展,其实,男人只想知道你可不可以上而已。男人根本不在乎你穿什么鞋子,跟你的皮包搭不搭,就算他很贴心,注意到了,也未必是你想带回家的那种。男人不在乎你的耳环(除非你戴在别的地方),更不想知道你身上的衣服有多贵。他关心的事情其实非常基本:你有胸部吗?你有屁眼吗?你有嘴巴吗?你有屄吗?这些都可以用吗?好。我爱你,上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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