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利?卢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妈妈讨厌起她来,总想让我和她作对,于是我跟别的女孩交朋友。玛利?卢嘴巴不甜,妈妈说。玛利?卢不尊敬长者——连自己的父母也不放在眼里。妈妈猜想玛利?卢在背后笑话她,说我们大家的坏话。她厚颜无耻,骄傲自大,是一条精明的犟驴,有时候粗鲁得跟她的兄弟一个样。为什么不交别的朋友?为什么她站在院子里一叫,我就要跟着跑?希丝金一家子简直就是一堆白人垃圾,比他种出来的那块地强不到哪儿去。
在镇上,在学校里,有别的女孩子在场的时候,玛利?卢对我总是不屑一顾。这些女孩子住在镇上,她们的父亲和我们的父亲不一样,不是农民。但是,一坐上回家的校车,她就挨着我坐,仿佛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而我则帮她做作业,如果她需要我帮忙的话。有时候我也恨她,但是过后她对我一笑我又原谅了她。她说:“嗨,丽萨,你生我的气了吗?”我做个鬼脸,说没有,似乎她这样问对我是个侮辱。玛利?卢是我的姐妹,有时候我这样假装。我自己编了个故事说给自己听。故事里我和她是两姐妹,长得一模一样。玛利?卢有时候也说她想离开她那个家,那个该死的家,和我住在一起。可是过了一天,或者一个小时,她就沉下脸来,凶相毕露,搞得我差点哭起来。希丝金一家子都是卑鄙下流的种,都脾气暴躁,她还常常这样对人说,仿佛她以此感到骄傲。
她的头发是淡淡的金黄色,在阳光照耀下,几乎是白色。我第一次认识她的时候,她的头发扎成辫子,盘在头上——是她祖母帮她扎的,她讨厌辫子。像那些该死的蠢儿童读物里格雷特尔或白雪公主的画像一样,玛利?卢说。长大一点后,她把辫子放下来,让它一直往下长,几乎长到了臀部。这条辫子真美——丝一般柔软亮泽。有时候我梦见玛利?卢的头发,可是这些梦十分混乱,我醒来后记不得究竟那个长着一头金黄色、丝一般头发的人,是我还是别的什么人。我躺在床上好一阵子,理清思绪,然后才想起我的好朋友玛利?卢。
她比我大十个月,高一英寸左右,重一点,不胖,但是有肉,结实。上臂像男孩子一样有一小块、一小块硬邦邦的肌肉。她的蓝眼睛像水洗过的玻璃,眉毛和眼睫毛几乎是白色的,她长着扁平的鼻子,斯拉夫人的颧骨和一张由心情而定,或甜蜜、或油滑、或疯傻的嘴。可是她不喜欢她那张脸,因为她的脸是圆的,她看着镜子里的脸把它称为月亮粑粑,尽管她明明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大男孩不是对她吹口哨吗?校车司机不是和她打情骂俏——把她叫做“金发妹”吗?他可从来不给我取个什么绰号。
只有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妈妈不喜欢玛利?卢来访:她不信任玛利?卢,她说。认为玛利?卢也许会偷东西,或者把鼻子伸进屋子里不欢迎她去的地方。那个女孩会把你带坏,她说。但这些都是说来说去听腻了的废话,因此,我根本不爱听。要不是怕把事情弄得更糟,我会对她说你疯了。
玛利?卢问我:“你就不恨她们?——你妈妈和我妈妈?有时候我但愿……”
我用手捂住耳朵,不听她的话。
希丝金一家子住在离我们两英里开外的地方,在道路偏远的一头,路在那儿变窄。那时候路面没铺,冬天从来不铲雪。我记得他们的谷仓和黄色的贮料垛,我记得奶牛去饮水的泥泞池塘,他们春天里搅拌的粪肥。我记得玛利?卢说过,但愿这些奶牛全都死掉——他们总是生这种那种病——这样,她的父亲只好放弃,把农场卖掉,他们就可以搬到镇上,住好房子。我感到受了委屈。她说这番话,似乎已经把我忘了,要把我扔下。见你的鬼去吧,我小声说道。
我记得希丝金家厨房升起的袅袅炊烟从焚烧木材的炉灶里升腾而起,直上冬季的云天,像你吸进的一口气,越吸越深,越吸越深,最后渐渐没了。
后来,那座房子也没人居住了。但是只封了几个月——银行把它拍卖了(原来,希丝金家的农场大部分是银行的,连那些奶牛都是。所以玛利?卢关于这一切的想法全错了,而且一直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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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魂出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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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作的时候,听得见玻璃破碎的声音,觉得脚下踩着玻璃。从前,有两个小公主,两姐妹。她们专门做大人不许做的事情。——鞋子底下可怕的脆响——滑得像水一样——“有人在家吗?嗨——有人在家吗?”厨房的墙上用大头针钉着一张旧日历,一张褪了色的图画,上面画的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他身上穿着一件血迹斑斑的白色长袍,垂着的头上插着刺。玛利?卢打算吓唬我,使我相信屋子里有人,于是我们两人又叫又笑跑到外面安全的地方,吓得魂飞魄散地大笑。事后我始终闹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可笑,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把残存的窗户打碎,猛摇楼梯的扶手,要把它们摇松,低着头跑来跑去,以免蜘蛛网粘到脸上。
我们当中的一个发现一只死鸟,是一只八哥,躺在曾经是客厅的地方。用脚把它翻过来——鸟的眼睛睁着,平静而一本正经地朝上望。麦丽萨,那只眼睛对我说,默默地、可怕地对我说,我看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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