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比尔认为,她才十七岁,对中年男人的才干进行评论不妥,所以她只含含糊糊地嘟哝了几句出于礼貌的赞赏话;斯泰尔先生从她手里拿过素描本,说:“我知道——我还画得不好。然而我建议你让我尝试。”他对她微笑,拿出一块刚洗干净的白手帕,擦了擦额头,说:“你为我做模特还有什么问题吗,还是现在就开始?今天至少还有三个小时的太阳。”
“三个小时!”希比尔叫道,“这么长的时间?”
“如果你感到不舒服,”斯泰尔先生连忙说“——我们就停,画到哪里就到哪里。”看见希比尔皱着眉头,他又补充说,“我们可以时不时休息一下,我保证。而且——”看见希比尔还是犹豫不决,他又说:“不到一小时也按一小时付钱给你。”希比尔仍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在罗拉姨妈不知情或者别的什么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答应他:斯泰尔先生不是总有点儿怪怪的吗?他愿意付这么高的价钱,只要我做这么少的事情?他对我特别感兴趣不会惹上麻烦(尽管他讲了许多讨好的话)?假如希比尔的猜测不错,他一直紧盯着……认得她……至少一个月了。“我愿意预先付钱给你,布莱克。”
“布莱克”这个名字从这个陌生人口里叫出来,听起来怪怪的。从来没有人只叫希比尔的姓。
希比尔紧张地笑了,说道:“你用不着预先付钱——谢谢。”
于是乎,希比尔?布莱克没坚持住理智的判断,做了斯泰尔先生的模特。
尽管她有点儿腼腆,也不时感到这件事情滑稽可笑。斯泰尔先生在画她的时候做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要显示他一味追求完美,或者要给人这样的印象),紧张而挑剔地画着:揉皱了六七张纸,画断了几条新的炭笔,才满意地画起来。尽管如此,第一段时间还算过得轻巧,不费力气。“我想捕捉的是,”斯泰尔先生说:“你形体以外的美,布莱克——你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孩子!——海洋沉思的品质。你看见了吗?看海洋,它在自觉而实在地思考。是的,在沉思!”
希比尔斜视着下面白浪滔滔的海面,浪花有节奏地拍打着海岸,偶尔有几个冲浪者,极其灵巧地驾着冲浪板往来于水陆之间,心里想道:海洋绝不是在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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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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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笑了,布莱克?”斯泰尔先生住了手,停下来问道。“有什么可笑的吗?——我可笑吗?”
希比尔连忙答道:“噢,没有。斯泰尔先生,当然没有。”
“可我就是可笑,肯定可笑,”他快活地说,“如果你发现我可笑,就请你笑吧!”
希比尔觉得似乎有一只粗糙的手在挠她,使她笑出声来。她想,假如自己有父亲,有母亲,像她原来该有的那样,情况会是怎样……
此时,斯泰尔先生蹲在旁边的草地上,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希比尔。手中的炭笔迅速地移动着。“笑的能力,”他说:“就是生活的能力——两者的意思相同。你太年轻,现在还不明白,可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希比尔耸耸肩膀,擦了擦眼睛。斯泰尔先生宏篇大论地说:“世界走下坡路了,被亵渎了——走向‘神圣’的反面了,你知道,被亵渎了。必须坚持不懈地提高警惕——坚持不懈地拯救。画家拯救世界就是要尽其所能还世界一个清白。画家给予而不索取,甚至不取代。”
希比尔疑惑地说:“可是,你想用你的画赚钱,是不是?”斯泰尔先生着实吃了一惊。“哦,哎呀,不是。绝对不是,不是。”
希比尔坚持说道:“唔,多数人会的。我的意思是说,大多数人需要这样做。如果他们真有天才——”她说得惊人地露骨,几乎是孩子气的唐突。“——无论怎的,他们需要卖画。”
仿佛犯了罪被当场抓住,斯泰尔先生歉疚地说:“不错,布莱克,我——我想,我不像多数人。我继承了一笔钱,虽说不是一笔巨资,也足够我下半辈子过舒适的日子。我一直在国外游历,”他含糊其辞地说:“在我外出的时候,积累了利息。”
希比尔狐疑地问道:“你没有固定职业?”
斯泰尔先生笑起来,他感到很惊奇。他的牙齿短而厚,不整齐,稍稍有点儿污渍,像钢琴上用久了的象牙琴键。“可亲爱的孩子,”他说,“这就是我的职业——挽救世界!”
他坐下来,重现热情高涨地画起希比尔来。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过了无数漫长的分钟。希比尔感到肩胛骨隐隐发痛,胸部微微地不舒服。斯泰尔先生疯了,斯泰尔先生疯了吗?在她的身后,路上走过的人当中有跑步的、骑自行车的——斯泰尔先生全神贯注,画得入迷,对这些人视若无睹。希比尔不知道在这些人当中有没有认识自己的,会不会把这件不同寻常的事情记下来。她是不是做得太过分?她决定把今天下午为斯泰尔先生做模特的事告诉罗拉姨妈,坦白地告诉罗拉姨妈他付多少报酬。她对姨妈的判断力既敬重又害怕:在希比尔的想象中,在没有受到检验的我们所谓的想象力范围内,罗拉?戴尔?布莱克具有希比尔已故父母的双重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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