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关了灯。
我以为这一天总算完事了。深夜我躺在床上正要入睡,那种感觉宛如滑过深渊,比正当的性生活、正当的爱情带来的感觉更加珍贵。因为你活着可以没有性生活,没有爱情,如同我这半辈子,但你不睡觉就活不了。就在这个时候从走廊另一头教授的房间里传来哐■的声音。我连忙下床,抓起浴袍跑过去,心想可别又犯病了。我把灯打开,看见了最古怪的情景——埃沃德教授穿着睡袍蜷缩在床铺另一头的角落里。他碰翻了铝金属床边的架子。一见到我,他就蒙着头尖叫起来,你是死神难道不是吗!你是死神!走开!我要回家!我站在那里,装作没有看见他,我自己也透不过气来,心情亢奋却要保持平静,正如你必须做的那样。我把浴袍暖和地系紧,你学会了把他们当作孩子对待,犹如做游戏,捉迷藏。老人透过指缝偷偷地瞧着我,又是哭诉又是哀求。不要!不要!你是死神!不!我要回家!于是我装作才看见他躲在角落里。我为他抚平枕头,说,教授,你在家哩。
------------
布赖府受到惩罚的人(1)
------------
活着的时候她是一个谦虚的姑娘,是个有判断能力、智力健全的女子。她的父亲是格林格登沼泽地一带教区里的穷苦乡村牧师,看见她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实在痛心、可怕,但不那么可厌。你看见她,身体会觉得不舒服。想到她,精神不愉快。受了糟蹋,没完没了地冲洗,要把亚述海的淤泥从身上,特别是要从大理石般的身体的隐私部位冲洗干净,一丝不苟地,执着地从尚有光泽、顽固地卷曲着的黑头发中把五颜六色的甲虫拣干净。为了奉承她,她的情人把她的鬈发称为“苏格兰鬈发”——因为哪怕事实的确如此,从口中曲意逢迎地说出来就是阿谀奉承。而且不仅他,她的情人,老爷的贴身男仆对她阿谀逢迎,就连老爷本人也十分圆滑地奉承她:“我信任你,啊!无论让你做什么都信得过!”
她,二十岁的杰塞尔小姐,穿着她的一件确实很好的独一无二的棉斜纹哔叽布裙,在哈雷街会见了老爷。她一脸绯红,眼泪盈眶,爱的冲动使她羞愧难当,这种冲动无异于屁股上明显地被人轻轻地拍了一掌。晚些时候,在布赖府,爱,或者不如说是做爱的滑稽动作使老爷的男仆彼得?奎恩特看着她一丝不挂畏畏缩缩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不是粗鲁的捧腹大笑,而是实实在在喜爱的笑)。一阵寒栗掠过皮肤,她垂下烟灰色暗黑的眼睛,少女的娇羞使她闭上双目。啊,多么滑稽!想到这里,杰塞尔自己直呼其名,你得咬紧嘴唇,以免笑得如同禽兽咆哮一样,你得立即停止,想着自己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铁链,被人紧紧地拽住,否则就会手足着地,趴下来,在这个地下墓穴追逐自己的猎物(从微弱的吱吱声和急促的脚步判断,是只吓坏了的老鼠)。
地下墓穴!——这个地方既潮湿、阴冷、黑暗又散发着年代久远的石头气息和腐臭的甜酸味道,被戏称为地下墓穴,这是一种痛苦的调侃。是过来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实际上,他们的避难所是巨大、丑陋的布赖府内地下室中废弃的仓库里的一个角落,没有一点儿浪漫之处。
晚上他们当然可以自由地到处逛。冲动起来他们白天也悄悄地冒险(她,杰塞尔,性欲强烈,比冷静的奎恩特更容易冲动)。不过夜晚,啊!夜晚!不受法律管束的夜晚,放纵的夜晚!在被风蹂躏的月光下,就在布赖府前面的草地上,奎恩特追逐着赤身裸体的杰塞尔,从喉咙里发出淫秽的笑声,他也几乎脱得精光,像大猩猩一样弓着腰。当他在沼泽般的池塘边缘捉住杰塞尔的时候,杰塞尔已经心醉神迷,他得撬开她柔嫩但却牢牢紧闭的下巴骨,才能把夹在她上下齿之间那只绵软、血淋淋、还在颤抖着的毛茸茸的小东西解救出来(一只小兔崽子?——究竟是什么,杰塞尔不敢搞明白)。
孩子们在望着吗,从屋子里望着?他们苍白的小脸蛋紧紧地贴在玻璃上,眼巴巴地望着?小福罗拉和小迈尔斯看见什么了?看见什么这对受到惩罚的情人自己看不见的事情?
在神志清醒的时候,杰塞尔想道:作为一个姑娘,在苏格兰边境那座石砌的、死气沉沉的牧师住宅里,她怎么会一直吃不下蘸动物油的面包,而肉汤作为改头换面的淡淡的血,她也感到厌恶,她胃口健康,只吃蔬菜、水果和谷物;然而现在,住在布赖府的地下墓穴里还不到一年,她就尝到一种咬软骨的、怪异的颤栗,没有什么东西比温热、浓稠、还在脉动的血液更味美,她的灵魂在喊叫:不错!不错!就是这样!只是永远别停下来!她美滋滋地意识到,虽然还没有填饱肚皮,最初那一阵饥肠辘辘已经停止了。
活着,是一个善良虔诚的、吃吃傻笑的基督徒姑娘,从头到脚清清白白的处女。
死了,为什么要咬文嚼字呢?——是个盗尸者。
因为在一阵对自己的厌恶的冲动下,她斗胆结果了自己,这就是该受诅咒的原因吗?——还是因为在那个孩子们称之为亚述海的烂泥塘里不但结果了自己,同时也结果了子宫里那个鬼东西的生命?
奎恩特的种子深深地种在子宫里,滚烫。怀孕的火焰火烧火燎,悲伤、痛苦、气愤、蔑视、灵魂深处的恶心接踵而至。
然而,在杰塞尔看来似乎别无办法。一个未婚母亲,一个被剥夺了处女贞节的人,一个寡廉鲜耻、可怜的形象——只能如此。
52书库推荐浏览: [美]乔·卡·欧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