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再次站在我面前的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一片刺眼的空白,全身被汽油引爆,碎片喷涌着鲜血犹如绚烂的焰火一般狂喜地飞散开来。我们两个人像鱼儿一样湿漉漉地拥抱在一起,如两个刚出生的婴儿般躺在床上凝视着窗外墨蓝色的夕阳,时光似乎静止了。
他小声地问了一句:“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一两绺潮湿的头发粘在他潮红的脸颊上,他把头埋在松软的白色枕头里,像飞累的鸽子一样疲倦。
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像铁青色的乌云压在我的胸口上,我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翻搅着,说不出的难受。我坚定地吻了他的嘴唇,说:“不要再去想那些无聊的事情。现在我们该赎的罪都赎清了,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是干干净净的,你是一个好爸爸,没有人会说我们什么。”
2004年9月16日
他们拉练的路线经过静尘公寓。每天早晨我都坐在窗边的床上,喝着杯子里昨天剩下的凉开水,等着他的身影出现在街道拐角处。那是一团永不停止跳动的火焰,蓬勃的激情像火星子般消散在他身后的空气里。他从来不抬头看我,目光十分专注地盯着前方,他想像中的闪亮的红丝带。
我又想起了那个女孩儿,在她在我的记忆中渐行渐远的时候再次把她拉回到我身边。我把她瘦小的身体紧紧地搂在胸前,拨开她的头发,仔细地端详那双永远率真而勇敢的大眼睛。她的脚脖子上沾着阳光下飞扬的黄沙,和汗水混在一起,像已经干涸的血流。
胃又在一阵紧似一阵地抽痛,该死的,我又喝了那么多凉水。我一直以为寒冷能让人更加勇敢更加健康更加杀气腾腾,像极地的野狼一样无拘无束地厮杀抗争。即使是现在我依然如此坚信,如果不进那冰窖一样的牢狱受苦,我一辈子都不会找到那双和她相同的眼睛。
2004年10月24日
今天我一个人去公园散步,没想到在那里碰上了他。他的孩子正坐在他脖子上,任由他抓着自己的两条小腿,在草地里的步石上欢笑着飞奔。有时候孩子咯咯地笑着倒挂在他的脖子上,头发几乎挨着了那一片片金灿灿地盛放着的菊花。
这和乐融融的景象感染了我,可是让我奇怪的是,他们看上去并不像父子,即使再亲密无间,哪怕他把孩子放到自己的肚子里面去,他们两个人中间似乎也隔着一道无形的障蔽,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逾越的夙命。
我瞒着他在一家餐馆打一份杂工,每天夜里摸着黑运送蔬菜和肉类,直到天亮才能回家睡觉,累得顾不得洗澡,身上成天散发着一股泔水似的味道。我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现在窝囊的生活,怕他痛心疾首地训斥我忘记了自己当年的梦想,当一个优秀的体育教练。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梦啊,看着自己培养出来的苗子站在领奖台上,把亮闪闪的奖牌挂上脖子,我一定会激动得痛哭流涕。可是现实是残酷的,那六年时光是我人生中永不会褪色的污迹,永不会褪色,没错。
在我一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的时候,全身燥热得像被架在炭火上。我要把他死死地扣押在自己身边,除了他,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勾起我的欲望。
2004年11月23日
昨天晚上我想去找他,可是走到门口我又迟疑了,我怕再像那天晚上一样打扰他的孩子。那是他的妻子留给他的最宝贵的遗物,是死去的爱人身上唯一活着的部分,那一定是他不允许任何人侵犯的禁地。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孩子的哭声猛然间响起,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发生了什么事情?孩子在求饶……求爸爸停止。他在做什么?一个充满威胁的呵斥声响起,如此冰冷无情,让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他的声音。
他在虐待自己的孩子,用血迹玷污亡妻留下的骨肉,那些伤口将多日不曾愈合,留下靛青色的淤血。一种无法描述的恐惧爬上我的脊椎,血流在大脑中轰鸣,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无法迈开脚步,就这么站在原地,直到哭声慢慢地停止。
今天我找着个机会试探着问他:“你昨天晚上不舒服吗?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在困扰你?”而他抓住这难得的机会紧紧地搂住我,用他呼出热气的嘴唇摩擦着我的锁骨,闭着双眼说:“我除了太想你没有什么不舒服的。不过现在好很多了。就这样,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我们躲在走廊阴暗的角落里,偶而有别的住户出门,谁也没有发现我们。他的热情在我的沉默中是那么的惨淡,很快他就退缩回去,走下了楼梯。
2004年12月20日
直到下午睡醒,我才得知他在比赛中摔伤的消息,我连脸都没有洗就冲到医院去,他正安静地坐在白色的病床上,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把他洗得像天使一样透明干净。看到我他虚弱地笑了起来,然后我们旁若无人地吻着对方。
“终于有机会带儿子出去旅游了,”他开心地笑起来,看着病房门外,孩子正在追逐着一只粉红色的纸飞机,欢叫着从门口飞奔而过。
我又想起那个可怕的晚上,他陌生而冷酷的刽子手般的声音。他摸了摸我紧蹙的眉毛,笑着说:“下次另一条腿骨折的话就带你去。”
2005年2月3日
今天是他和孩子旅游回来的日子。正当我在厨房里做饭准备给他们接风的时候,门被擂响了,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沉痛,像一个垂死的病人在敲响天国的门扉。在我打开门的瞬间,他带着一身尘土味儿扑倒在我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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