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环虽没有明言,丁月红也明白是自己平时太刻薄了,所以丫环才不敢跟她支银子用。苦笑着问,她给了你多少银子?
丫环怯懦地道,五……五十两。
丁月红自嘲地笑出声。真是报应了,原来她只值五十两。就是她身上现在戴的首饰也不只这个数儿。
一想到这儿,丁月红又活过来了。哆嗦着手裉戒指,拔珠花,摘耳环的时候总拿不下来,一拽,撕破了耳垂也顾不上。她便把沾了血的首饰捧在手里透过窗格子给大丫环看,絮絮叨叨地说,你看,这些都是好东西,随便当当也有一百两。都给你,只要你放我走!
四十八大丫环却吓到似地缩到一旁。
丁月红抠着窗格子,只恨手伸不出去,不然一定紧紧抓过大丫环的手,把东西一股脑儿地塞在她手里。
大丫环站得远远的,哭道,三奶奶,您饶了我吧。我真不敢。大奶奶发了话,要我这几天就出府,规规矩矩地回乡下嫁人。我这回,是赶着少奶奶突然走了,合府上下忙得天翻地覆,才能来看看三奶奶,以后再不能来了。
丁月红惊得呆住。怎么才一夜,连柳静嘉也死了?
突然有一股莫名的悲伤。
沈家果然是一只食肉饮血的怪物。她就是不够坏,才沦落到绝境。柳静嘉那样的好人现在才死,都是老天垂怜。亦或是更残忍的折磨。
耳边渺茫的哭声霎时清晰起来。似断非断,仿佛一首洪大的哀歌。
大丫环见丁月红痴痴呆呆地不说话,自己该说地也已说完,便不想再留在是非之地,低低地道,三奶奶,您保重,我走了。
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丁月红在后头声嘶力竭地叫,你再告诉我一句吧,小五他怎样了?
大丫环不敢回头,抽噎地道,死了。他家里人一直找到镇外,荒郊野地里躺着,紧紧地缩成一团,几个汉子都掰不平。说完闷头快走。
刚出院门,便听院中忽起一道尖厉笑声。
丁月红的声音带着刺耳的喜悦在说,好了好了,小五没事儿了,真真好了!
大丫环心惊胆颤地听了一会儿,暗叹了声,疯了,三奶奶疯了。便捂着脸跑开了。
忙完柳静嘉的丧事,沈慈瘦了一大圈。他总也睡不好,老在梦里重现母亲临死的那一幕。
归晴挑帘进来一看,先前送进来的瘦肉粥放在哪里还在哪里,连勺子都没动过,不由得也蹙起愁眉。坐到沈慈身旁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再难受也要吃点儿,身子要拖坏了。
柳静嘉死的那天,人人到齐,唯独缺了丁月红。沈慈一心扑在母亲身上没察觉,归晴心细,问了旁人,才晓得三奶奶突然得了重病,老爷说不能见光不能见风,已叫人好生守在院儿里不准出来了。下人们暗自猜测,说不定是麻风病,老爷不好说,才变着法儿不叫人靠近。如今个个儿都绕着三奶奶的院子走。
唉……沈家一向风和帆顺,一夕之间就落下两桩祸事。正所谓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沈慈见是归晴,房里只得他二人,疲惫地笑笑道,实在吃不下。他看着归晴关切的眼睛,欲言又止。不是不想对归晴倾诉心中纠结,只是不知从何开口,才能将心里的那一团乱麻说明道尽。
归晴握紧沈慈的手,轻轻地道,暂且别想少奶奶说的那些话了吧!你瞧你瘦的。
鸿毛也似的一句话却卸下沈慈心头千钧苦闷。
天底下还会有第二个女子如此懂他么。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一刻,言语都成了赘物,他只管和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沈慈想了想,浅浅地笑道,这会儿,倒真觉出点儿饿来。
归晴立刻高兴地端来粥。
沈慈又说,待吃完粥,趁爷爷不在府里,你陪我出去走走。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去宁国寺后的林子看看。
归晴闻言又生出一点忧心。本来是她极力要他去的,可是如今他真的要去了,她却又惴惴不安起来,仿佛会有不妙的事儿发生。
两人刚出沈府,就突然跑出一个花子,大笑着拉住沈慈道,好徒儿,还去那冤孽之所做甚,与为师走吧。天当庐,地作席,四海为家,草木皆兄弟,好不快活!
门前站着的几个下人连忙跑上来,要打那花子。
沈慈却听得几分意思,笑着挥退下人,与花子好言道,老人家错爱,我并非你的徒弟。
花子拍着沈慈的手笑道,好徒儿,你不认得为师,为师却认得你,十五年前就见过的。你我师徒之分早定,迟些随我,不如早些,省得又添几许伤痛。说完,真拉上沈慈就走。
归晴这下急了,忙也拉住沈慈道,老人家,哪有这样认徒儿的。心里晓得这老儿有些昏聩,不忍生他的气,只觉得好笑。便有意顺着他的话道,即便他和你有师徒之分,也要时候到时才成师徒,岂能说早些便早些。
花子一怔,长叹着松手。看着归晴缓缓道,姑娘好聪明。原是一句赞赏的好话,从花子嘴里出来,却没由来多了一层戚清。而后扬长而去,远远地抛下几句话。
痴愚达智一线之差,莫要悲,红粉骷髅一夕之别,不须哀。
沈慈和归晴听在耳里,齐齐发了好一会儿呆。
之后,两人很快到了那片林子。
归晴虽冰雪聪明,也只来过一次,林子里的树又棵棵相似,带着沈慈走了一气,便四处迷茫起来。只好连猜带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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