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像是故意和丁坤作对,他想尽快地飞跑,车子却一直不断发生故障。一路走走
停停,到边城时,已是另一天的上午。金灿灿的阳光将整个城市的街道和建筑物,
渲染得五彩斑澜。
八十年代的边城虽说远不及现在繁华气派,可此时,在丁坤的眼中,城市的
一切都充满了新奇,并散发着一种难以抵挡的魅力。他不明白咋就这么多车,这
么多来去匆匆的人,咋就不见一片火红的高梁和绿得让人眩目的玉米棒子,他甚
至还想到一个让他感到耻辱的问题,这城里女人是不是也像母亲一样偷人养汉呢?
一个十四岁的农村少年,一个离家出走没牵没挂的中学生,就这样稀里糊涂
地来到了离家几百里路程之远的边城市。尽管这座城市还没有来得及同意接纳他,
但他却就此固执地漂零来了。
整整一个上午,他双手托着腮,将胸脯贴着栏杆,站在天桥上四处观望,胡
乱思想,累了,就换一条腿支撑着瘦弱的身子,如城里的一尊不起眼的雕塑。在
夹杂着胶臭味和各种气味的热风中,他突然吸到了一口饭菜的清香味道,他不由
自主地张开了干涩的嘴唇,一串串从额上排泄下来的汗水流到口中,涩涩的,苦
苦的。他感到了难以忍受的饥饿,从昨天下午到现在,自己还没有吃任何食物呢。
他走下桥,朝一个小食品店走去,花两毛钱买了几个香喷喷的面粉饼充饥,并要
了一杯水喝了。草草地填饱肚子后,他便不再上天桥了,他觉得那里太热,夏天
的阳光将天桥烤得如一个炙热的铁框架,娇嫩的小手一粘上去,像是要被它脱了
一层皮似的。他想,如果不是为了满足比肚子更饥渴的心理需要,这里根本就不
是一个人呆的地方。接着他又想,我既然来了,我就是城里人,这就是我的城市,
我得到处走走看看。于是,整整一个下午,他沿着街道跟着匆匆忙忙的城里人转
了一个大圈。吃晚饭时,他又用中午的方式充了饥。到了晚上,他就感觉城里的
晚上比白天更能显示出城市的特别与傲慢。汽车亮出一个个红红的猴屁股,每条
街道上到处灯火闪烁,如同白昼一般。街灯放射出来的光芒,远远望去是鹅黄色
的那一种,走近了看就炽白得让人抬不起眼皮。这街道上的灯到底怎样了?我可
没招惹你啊,不就是一个灯么?竟用这样的光彩羞愧我。终究是忍受不了了,便
想看个究竟,于是,他来到一盏路灯底下的花坛边坐下,选择了一个极佳的角度
开始仔细观察,往深处里思考。慢慢地,他发现这路灯有些左右摇摆,人也就在
路灯的左右摇摆中倒在花坛边的草丛中睡着了。
睡梦中他没有梦见王家湾及相关的人和事,倒是跟城里人做了一个相当怪诞
的梦。梦中,他驾着一辆体面的小车,从宽阔的街道上驶过,经过天桥时,他看
到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农村少年,正站在天桥上朝他傻笑,纯真得近乎原始。因为
车速过快,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车就驶过去了,他不得不将车倒回一段距离。
等他抬头再看时,那农村少年却不见了。于是,他便将车停在了街道的中央,也
不管后面的车辆怎样鸣叫喇叭,车里的人怎样着急,怎样对着他叫骂,他只顾自
己下了车去天桥上找那农村少年。突然一脚踩空,身体失去重心,重重地和一个
城里人撞了个满怀。他本想说句对不起之类的话,以示歉意,可那城里人的凶暴
嘴脸让他说不出话来,他是被他吓着了。
“你就是丁坤么?”城里人居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是丁坤,王家湾来的,今天上午刚来城里。”
“你狗日的也配叫丁坤么?从今天起,老子不许你再用丁坤这个名字了。”
丁坤还想回答得更周全些,可那城里人却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我的名呢?”
“改叫一条狗。”
“……”丁坤不肯接受那城里人的坏主意,想和他再理论,可话堵在喉咙里
竟说不出来了,像是被一个滚烫的山芋给塞着了。
“一条狗,老子过去就是一条狗,现在不是了,你是。”他接着又说:“十
八年后,老子再把名字还给你就是。”
丁坤不想与这人纠缠下去,一心想去找天桥上的少年,那人却又拦住了他,
说:“一条狗,你不用找了,那天桥上的少年就是老子,刚才你看到的是十四年
前的我。”
“真的么!”丁坤听后大惊,怀疑自己碰上了活鬼。
“一条狗,你额头上有血哩。”
丁坤伸手一摸,额头上黏黏糊糊的。
那凶残的城里人却不管他的死活,伸出一个又长又僵硬的舌头,抱住他就开
始吸他的血……
丁坤被噩梦惊醒了,醒来后,他发现自己的脑袋贴在花坛水泥围栏的边沿上,
真是撞破了皮,还有点肿,倒没有流出血来,还好,并不严重。可刚才那噩梦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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